赵世禛笑道:“跟你无关,你保举他的时候他还是好的,只是大概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朕也想召他进京,就怕他仍旧想法儿抗旨不尊,何况也不止他一个作恶。”
杨时毅瞥他一眼:“皇上觉着该如何行事?”
赵世禛思忖道:“本来想派个你的心腹过去,毕竟同为杨爱卿门下,他不至于过分,行事调度也能方便些,可朕最看好的温侍郎偏出使了北狄,倒是为难。”
之前温益卿虽百般拒绝,谁知先帝驾崩,如今赵世禛做主,更是不由分说了,一脚把他跟雪越公主踢了回去北狄,如今偏说这话。
杨时毅不动声色道:“那不如,微臣亲自前去?”
赵世禛微微挑眉,摇头道:“这如何使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爱卿执掌内阁,何等举足轻重,岂能轻易出京。”
他虽然满口说“不行”,但是杨时毅何等老练,早就看了出来新帝的意图,便道:“事情紧急,且又涉及境州要地,若皇上觉着可以,就派微臣为特使,微臣愿意请命。”
赵世禛又推脱了半晌,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很快的,杨大人便领命出京,随行的还有镇抚司、吏部以及户部所派的人。
阑珊听说了这个消息,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格外的觉着怎么样,毕竟境州事态紧急,知府又是杨时毅的人,若是杨大人亲临能够快刀斩乱麻,自然于国有利。
这日,御花园的汇思阁中,阑珊躲在阁子里消闲,从二楼的窗户上看出去,绿荫掩映,春风和煦,令人昏昏欲睡。
这汇思阁正是计成春之前设计建造的,先帝在的时候,曾在这里召见过阑珊跟晏成书,当时阑珊就喜欢上这个地方,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随意的进出来去。
最近端儿已经开始跟着学士们读书,极为聪慧好学的,西窗陪侍身边不离左右,更不必她多操心,阑珊常常便在此处坐卧,因是父亲昔日督建,逗留于此倒也格外让她觉着心安。
正眯着眼睛半睡之中,隐隐地听到楼下有说话的声音。
阑珊仍是闭眼,凝神听了听,竟像是郑适汝,她知道郑适汝必是来找自己的,便抿嘴一笑,假装仍是睡着的样子。
只是郑适汝还没来的及过来,红线就也听见了动静走了下去,笑对郑适汝道:“娘娘之前在二楼看风景,方才睡着了。”
郑适汝才要上来看看,却见又有一队人来。
太监们在汇思阁外头站住,身着龙袍的赵世禛从中走了进来:“安王妃也在。”
郑适汝欠身行礼:“参见皇上。”
赵世禛抬了抬手,又问红线道:“皇后呢?”
红线忙道:“奴婢正跟王妃说知,娘娘方才在楼上睡着了。”
赵世禛听了这句,便只到前方的罗汉榻上落了座,又请郑适汝落座,问道:“郡主呢?”
郑适汝道:“之前说是要去找太子,叫人领着她去了。”
赵世禛笑了笑:“王妃既然进宫,不妨在宫内多住几日。”
郑适汝也适度地微微一笑:“多谢皇上,只是并不敢逾矩。”
两个人之前见面,还算是无话不说,可自从容妃出事皇帝驾崩后,赵世禛登基,整个人便有些不同以往了,郑适汝极为聪明,虽然跟阑珊的情分不变才时常进宫探望,却也很知道避嫌。
赵世禛却不以为然道:“有什么逾矩的,莫非谁还敢说什么?”
郑适汝看他依稀流露昔日之态,便缓缓垂眸。
赵世禛因为知道阑珊睡着所以才不想去打扰,可又不知再说什么,便站起身来。
郑适汝见他似要走,便缓声道:“皇上,我有一件旧事,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赵世禛脚步一停,回头看向她。
郑适汝对上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懂了:“您到底该给我一个答案。”
安王赵元吉因何而死,赵世禛许诺过不会放过那凶手的。——这就是郑适汝的意思。
赵世禛眼神闪烁,终于一字一顿般道:“真凶、已经不在了。”
郑适汝的眉峰立刻皱蹙起来。
赵世禛的话很耐人寻味,若是他憎恨真凶,当然不会用“不在”这种委婉的词。
郑适汝道:“真凶是何人。”
赵世禛喉头一动:“你只需要知道,此事已经了结了就成。”
沉默。
良久,郑适汝才淡笑道:“好吧。”
赵世禛吁了口气,才要上楼去,郑适汝抬眸盯着他的背影:“不知杨大人这趟离京,跟此事有没有关系?”
赵世禛猛然止步。
郑适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计算境州事情再急,也不必动用当朝首辅。皇上……我斗胆多问一句,杨大人此行,可平安归来否?”
虽背对着郑适汝,那双凤眼却蓦地睁大了几分。
而在这一刹那,赵世禛的眼前又出现当初在乾清宫门口跟容妃面对面。
那时候容妃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要帮我杀一个人。”
“何人?”
“杨时毅。”
赵世禛闭了闭双眼,心底闪现的却又是那熊熊燃烧的瑞景殿。
难以忘怀那一幕的不止是阑珊,那也是赵世禛的心魔,而容妃留给他的这句话,则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如今有人在这跟刺上拨了一拨,他又疼,又怒。
赵世禛慢慢回头看向郑适汝,眼神已不是先前的淡然无害了。
第313章
御花园的汇思阁中,郑适汝对上赵世禛威烈带煞的眼神,却仍只淡淡一笑:“怎么了皇上,我问错了吗?”
赵世禛淡声道:“你这句是什么意思?”
毕竟赵元吉生前曾跟郑适汝说过当初杨时毅外派黔南的事情,方才赵世禛回答“真凶已不在”的时候,用词、口吻、神情皆都不对。
以郑适汝的聪慧,不难窥破几分。
若是换了别的什么人,给赵世禛这般威压相对,只怕早就战战兢兢站不住脚了。
但郑适汝仍是轻描淡写的:“我这句,自然是担心杨大人的安危。皇上又以为是什么意思?”
过了片刻,赵世禛冷笑说道:“什么时候,王妃跟首辅大人之间关系这么好了?”
“我跟杨大人的私交只是一般,”郑适汝沉声回答:“但杨大人是国之重臣,他的安危自然是举足轻重,皇上难道不这么觉着吗?”
赵世禛的唇角一动,终于点头道:“安王妃还是这么睿智,你可知道……先帝临终前特意跟朕说过什么?”
郑适汝不语,只默默地看着赵世禛。
赵世禛一笑道:“先帝说,杨时毅不能动。”
“是吗。那皇上也是这么想的?”郑适汝垂眸。
赵世禛抬手在旁边的椅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杨大人的确能干,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招人喜欢,怎么会为朝臣典范,内阁之首,这么多人向着他呢?只可惜‘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太能干了也讨人厌的很,就如同……王妃你太睿智聪明了,也……会令人反感。”
郑适汝闻言才重又抬眼看向赵世禛,她轻轻地笑了笑:“原来我招了皇上的厌烦。不知是从杨大人而起,还是早就如此呢。”
赵世禛仰头想了会儿,认真回答道:“也许早就有,只是不那么明显。”
“原来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郑适汝轻笑道:“那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赵世禛的面上却没什么笑意,凤眼淡漠地望着郑适汝道:“你明明知道朕不会动你,不管是因为二哥,还是姗儿。只是朕希望你能够……”
话未说完,就听到有人轻声唤道:“五哥。”
赵世禛戛然而止,他转过身,才见阑珊从背后的楼梯上缓步走了下来。
“你……醒了?”赵世禛脸色微变,继而微笑地问,同时他走上前,探臂扶住了阑珊。
他的武功很好,耳力也极佳,可竟没听见阑珊在楼上走动。
可赵世禛不知道的是,阑珊早就醒了,在他跟郑适汝对话之前本已经在楼梯口上站着、打算下楼的。
阑珊一笑道:“是啊,才醒,听红线说你跟宜尔都在,便忙下来了。”
赵世禛见她面无异色,暗暗松了口气:“哦,朕听说你今儿早上又觉着不适,所以得闲来看看。”他回头瞥了郑适汝一眼,微笑:“正巧安王妃也在。”
阑珊笑道:“我没事儿。”说着便走到郑适汝跟前,在她行礼之前握住她的手:“宝言呢?”
郑适汝道:“去寻太子殿下了。”
她看了眼阑珊,道:“皇上似乎有事,我先告退了……也得去看看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宜尔。”阑珊握她的手一紧,背对着赵世禛,目不转睛地看着郑适汝。
郑适汝冲着她笑了笑,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拍,仿佛示意她安心。
这才后退一步,又向着赵世禛道:“臣妾告退。”
等郑适汝离开之后,赵世禛道:“方才朕跟王妃说,让她在宫中多留几日,陪陪你。”
阑珊看着他熟悉的凤眸,却道:“这个倒是不必了。”
赵世禛有些意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