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空中的手腕顿了一下缓缓放下,杜承晏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生气,抬头望了望几近浑圆的明月,就这么信手搁下了笔,看着欲言又止地顾青枫,似笑非笑,“顾兄不打算说点什么么?”
今日杜承晏来得很巧,近日来地又勤,而他本人不谙武功,更是不容易被人提防,所以一连来了两拨人,和顾青枫的密谈或多或少倒是给杜承晏听去了几分。虽然知道顾青枫和京城内外达官贵人都有来往,但是亲耳听到顾青枫在给陆小凤送情报顺便还提供场地勾搭太平王世子那是另外一回事儿。明知道他不打算明哲保身,还不说实话,怕是几年过去,顾青枫忘记当年发生过什么了呢。
面对太平王世子还能侃侃而谈的顾青枫忽然觉得有点冷,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却不知道杜兄想知道些什么?”有些事情,还是很刻骨铭心的,杜承晏此人看似温文尔雅,倜傥风流,但是一旦小心眼儿起来,咳咳,顾青枫不打算继续回忆下去了。
“我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顾兄不是很清楚么?”不答反问,杜承晏言笑晏晏地把问题又扔回给了顾青枫。
顾青枫默默看天,今天夜色很好,很适合做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比如喝酒,比如写诗,都很好不是吗?至于为什么太平王世子明知道叶孤城已经投靠了南王,还吩咐顾青枫有空找找京城有没有出现容貌有几分近似叶孤城的女子,难道不是因为太平王世子本身就有些阴晴不定吗?
眯了眯眼睛,杜承晏负手道,“顾兄不说,我来说便是。”
“下午来的那人名为李燕北手下,其实是你安插的暗线。你明知道那匹皇城中的马从哪里来,但是你没有说真话。你告诉了他错误的信息,顺便还让他给李燕北带话说你有意替李燕北承担赌注让他离开京城,是因为你知道他会赢,是也不是?”而李燕北会赢,前提只有一个,叶孤城会输,但是叶孤城可以输,却不能死!
“杜兄多虑了。”一旦说开来是这件事,顾青枫不再拘谨,“虽然名义上李燕北的产业转送的人是我,其实幕后另有其人。”
“而这人便是太平王世子。”悠悠地接上半句,杜承晏墨瞳幽深,“太平王世子暗地里来到京城并不奇怪,他暗中通过你出面和南王世子斗法,这也不奇怪,我只奇怪一点,若是他当真对飘摇有心,为什么对兄妹的态度截然不同。”而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太平王世子会赢
因为只有你才会爱屋及乌而不是趁虚而入好么!顾青枫抚额,知道杜承晏迟早会绕回来,干巴巴道,“太平王世子与我有约时尝言及白云城之事,叶孤城与南王府结盟只是一人所为。”他知道杜承晏的意思,只是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也罢,说却是无益了。
杜承晏静默不语,顾青枫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太平王世子对飘摇的觊觎之心已然鲜明,然而情爱之念,并不会因为对手强大而有所削减,何况,明显那位和他安得并非同一份心思,也罢,正如那位偶遇的姑娘所言,做好自己能做的,其他的便交由飘摇自己来选择吧。
见杜承晏缄默不言,顾青枫叹了口气,也没有开口再劝。一个人无论再八面玲珑,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会让人情不自禁,飞蛾扑火,他顾青枫固然觉得姬飘摇并非是杜承晏的良配,但是相思入骨,已成执念,旁人总是劝不得的。
夜深入墨,水银似的清冷月光透过梧桐倾泻在庭院中,轻袍缓带的文士负手而立,遥望着巍峨庄严的紫禁城,他身边的道人青衣黄冠,敛去了平素总是挂着嘴边的淡淡微笑,抬手按住了文士的肩,无奈而温和。
作者有话要说:顾青枫原文提到过,他请木道人和古松居士做中介和李燕北做了交易,李燕北的原话是“他们不但愿意承认我跟杜桐轩的赌注,愿意为我解决这件事,而且还保证将我全家大小全都平安送到江南去。”据此我觉得顾青枫既然敢于这么做必然是确定西门吹雪会赢……或者他有办法让西门吹雪不会输。
☆、九月十四
叩叩叩,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道小缝,守在门口打盹的太监不耐烦地探出头来,张望的目光落到敲门的三人身上,立刻就带上了几分谄媚。面容清癯的老人未等小太监跑进去,先塞了一张薄薄的银票,也不说话。
小太监鬼鬼祟祟地收起银票,掩上殿门,碎步转过拐角,悄声道,“魏大爷您来得可不是时候,阮娘娘昨日服侍陛下安歇,这时候陛下怕是还未起身呐,要不我拜托阮娘娘身边的采薇姑姑去替您看一眼?”
魏子云贵为大内第一高手,在这小太监面前丝毫看不出架子,顺手又是一个银锞子塞出去,低声道,“若是陛下还在安歇,还请公公替我请见昭仪娘娘。”
当魏子云带着大内另外两位高手求见的消息透过重重帷幔传进内室的时候,阮昭仪正在对着西洋进贡的水银镜梳妆,凝脂样的皓腕上一弯凝碧玉镯格外潋滟,简单的发髻间斜插着嵌珠点翠金坠,听见采薇小心翼翼递上来的话,双唇抿住朱红,婉然一笑,起身给还在沉睡的年轻帝君掩了掩被角,柔声道,“陛下昨日操劳过度,让魏子云去前厅候着,我随后就来。”
魏子云其实不太想见这位最近在后宫风头极盛的昭仪娘娘,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然而女人总要好糊弄些,宫禁内的事告知这位昭仪娘娘,一旦出了什么事情,陛下也未必舍得责问怀中佳人。
听得环佩叮当的声音逐渐靠近,魏子云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躬身行礼,待采薇走出纱帐回礼,才再次坐下,眼观鼻鼻观心道,“本朝以武立国,近日有绝世剑客欲借京城之地,切磋演武,此事响应者甚多,然禁城亦有法度,男子不得随意出入,臣魏子云身为大内侍卫总管,外不能拒草莽于禁城外,内不能与陛下娘娘分忧,特此前来请罪。”
“江湖草莽,聚众喧然。”缓缓道出的八个字好似被阮昭仪在口中细细咀嚼过,将手中茶盏搁在身前几上,腕上镯子相击,叮叮作响,“魏总管,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你也无能为力?”
“纵使禁军可拿下闯入之人,亦将惊动圣上,若是一发不可收拾,臣……死罪。”魏子云巧妙地停在了最引发遐思的位置。
“堵不如疏,聚众难敌,不如分而治之,魏总管,做到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何必要亲自去做呢。”口中说得漫不经心,阮昭仪心中却是了然,敢在京城做这样的事情,想必便是泽佩那位关门弟子了,既是如此,又何妨推波助澜一番。
“那,还请娘娘向陛下通报此事,臣先告退了。”魏子云听这口风,似乎并无怪罪的意思,反而有意替他说些好话,唯恐继续待下去事情有变,匆匆找了个借口便先告辞。
见魏子云离去,采薇有些不满,“娘娘,魏子云明明就是不敢亲自告诉陛下显露他的无能,这样一来,倒变成您的事儿了。”
阮昭仪淡淡一笑,“魏子云今日既然敢来,自是因为他已经找过了清秋,知道我不会告诉陛下,而我不说,只要没出大事儿,他魏子云便不算失职,只是他没想到,清秋连我都要瞒着,告诉他的主意怕是只会害了他。”
“那您会告诉陛下吗?”采薇怯怯问道。
“我一个后宫女子,遇到这种刀光剑影的事情,可不是被吓得半死,又怎么敢说呢。”阮昭仪笑语嫣然,“少不得要派人去看个究竟,陛下也只会觉得我心细谨慎,又怎会怪罪我呢?”
采薇带着消息回来的时候,阮昭仪已经服侍天子上朝归来,她虽然受宠,也没有到可以旁听朝政的地步,见采薇进来,闲闲逗弄鹦鹉的纤纤素手便向她招了招,示意采薇近前说话。采薇警惕地看了一下周围的侍女,见不相干的人悉数退下,方才悄声道,“婢子听见魏大爷说要拿波斯进贡来的变色缎作为身份凭证,让一个他们都信得过的人去分发带子,魏大爷还特定向崔姑姑讨了库房的钥匙。”
“魏子云能做到这个位置上,果然聪明,然后呢?”阮昭仪想听的明显不是魏子云的反应。
“然后崔姑姑派人请了王总管过去,似乎有事要说,婢子不知怎地被王总管看见了,只好说了今天的事情,王总管……神色有些诡异。”采薇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她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自家主子和崔姑姑一向交好,近来却少有往来,王总管也和往常有些不同,这宫里怕是要出什么事儿了。
“那波斯来的缎子,陛下舍不得赏赐我们,太后宫中可是珍藏了好些,王安或许不过是见利动心,你先下去,容我好好想想。”阮昭仪秀眉紧蹙,同样服侍陛下多年,她从来就没搞清楚过王安到底图些什么,这次也是一样,难道清秋那位妹婿还需要王安把缎带送出去才能进宫不成,那魏子云又在担心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