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给小王三儿找着地方住了吗?”崔福安不像宫里其他人,他从来不会去瞧不起谁,谭淑婉跟他一样,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收她做徒弟,还喜欢上了她,两个人都不适合呆在宫里,不过出了宫,也只比以前的日子好一些。他终归是太心软了,见不得别人可怜,虽然他知道这世上可怜的人很多,他自己也属于可怜人的那一边,但要是有人让他觉得可怜了,他就忍不住想要去帮他。
“崔大哥心疼人,我明白,可是小王三儿不一定会接受你的好意,我跟他说王家还招人,是他自己不愿意来,说什么就想找一个便宜的地方住下,真是没出息的家伙。”小顺子恨铁不成钢,不找份事干,难道坐吃山空吗?就小王三儿身上那点钱,一个月也他不够花,他又不像别人偷藏了宝贝带出来,对皇上那么忠心,连鼻烟壶都不敢拿,指着离宫时候内务府发的两个月和一个月的皇赏,过不了多少天就要饿死了。
“唉,小王三儿也怪可怜的,就别再说他了,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不然被管家发现了该挨批了。”崔福安不愿意再谈小王三儿的事,又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没有解决,心里是烦闷极了。
“不用担心我,我做事哪能没有分寸的啊,他们抓不到我的错,不过确实有些晚了,那我先回去了。”小顺子自然是不想回王家的,在王家他可不像现在这么畅快,王家的主子个个凶得很,连带着下人也各自折磨人。
崔福安将小顺子带到大门边,看到门上红色的油漆,突然想起了谭淑婉给他吃过的那些红枣。他停下脚步对小顺子说道:“带点东西回去吧,我记得淑婉她晒了一些红枣,可甜了,你装些回去,没事的时候可以尝一尝,想吃新鲜的也有,枣树就在院子里,枣子个个都又甜又大,我们三个人吃不完。”
“那就给我拿些回去吧,有时候吃点甜的东西就不觉得日子苦了。”小顺子这番话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味,两人相视一笑,是彼此才能理解的意思啊!
送小顺子离开后,崔福安又开始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站在宝珠的房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不,现在应该改口叫徐月娘了。徘徊了一会儿,他决定去找谭淑婉商量一下这件事。
谭淑婉正在对着灯改他的那件旧衣服呢,见他进了屋,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喊道:“福安,你来了,我正好有事跟你说呢!”
“我也有事跟你说。”崔福安看了一眼端端正正坐着的那个小孩,觉得在他面前说话不方便,便出了门,恰好跟谭淑婉想的一样。
“福安,今晚让那个孩子在咱们家住一晚吧,他怪可怜的,这么小的年纪,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谭淑婉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你不是跟我说过想要收养一个听话的孩子吗,我看这孩子挺乖的,还听话,正好他没有地方去了,不如收了他做干儿子,你觉得怎么样?”
“收他做干儿子?”崔福安虽然有这个想法,可那也是在他开了属于自己的饭馆之后的事情,现在家里正乱成麻呢,他哪有这个闲工夫管干儿子的事。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肖拾禄偷偷地躲在门后看他们,耳朵贴在门板上,想要听清楚他们在盘算着什么,想不到竟然是在讨论要不要收养他。
“你不想吗?”谭淑婉看出了崔福安在犹豫,“我本来觉得这个孩子可能跟你我有些缘分,所以才跟你说一声的,要是你现在没这个打算就算了,但是能不能让他今晚在这住一晚上,等明天早上吃过了早饭再让他离开?”
“这个倒没什么关系,给一个孩子吃顿饭又花不了多少钱,至于收养他,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能一下子就做出决定。”
崔福安心里装了太多事了,他想着要尽快找到他的亲妹妹,又想着该如何把家里这个表妹教好,还想着能到哪里去盘下一间铺子,开一个小小的饭馆,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很多事情他都在烦闷,其中最让他伤神的一件事就是谭淑婉了,他与她竟然有没有那个缘分呢?
“还是你想的周到,我竟然忘记了养孩子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他又不像花儿那样只要浇浇水除除草抓抓害虫就可以了,除了给吃的喝的穿的,还要教他读书写字做人,最好学一门能活命的手艺活。难怪人家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教好孩子可不容易,原来福安你已经考虑到了这些,这次是我莽撞了。”
肖拾禄躲在门后听到谭淑婉这么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流在他擦伤了的破口上,火辣辣的疼,他咬着下唇,心里却在想他以后还会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吗?这些天的流浪生活让他对未来的生活变得绝望起来,同样的年龄,人家却能依偎在爹娘的怀里撒娇耍脾气,还有机会挑食,有软软的床可以睡,而他只能睡地上,衣服破了就用地上的脏报纸挡一挡,饿了找不到吃的也只能挨着,更重要的是,他还得照顾他的妹妹。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在外面流浪的日子里,他和妹妹吃过的最好的东西是一个男人给他们的一串冰糖葫芦。其实他记得这家的主人,得到那串冰糖葫芦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在那儿,但是当这个好心的阿姨问他他们之前是不是见过的时候,他不敢说实话,因为他怕他们知道他妹妹的存在。
到底在怕什么呢?怕他会连累自己的妹妹,因为他替那个坏女人做了坏事,还说了谎。他本来都不敢留下的,但是因为想要多得到几个馒头,想要给妹妹多留点吃的,他还是没有经受住诱惑。
崔福安叹了口气笑道:“我真是越来越像李公公了,以前他老人家没事就叹口气,我还跟他说过这件事呢,没想到我还没老,就得了这样一个坏毛病,叹气叹气,越叹越气。”
“那也是被日子逼得啊,谁不想无忧无虑呢,可放眼望去,谁都有烦心事,现在这个世界,连皇上逃不了磨难,你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呢,这样的小事就随他去吧。”谭淑婉见崔福安似乎又在为什么事伤神,便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唉,是宝珠的事情。”崔福安怕徐月娘会听到他们说话,拉着谭淑婉走到枣树下,伏在她耳朵边小声说道:“房里那个不是宝珠,她不是我的妹妹,而是我的表妹!”
第17章
“表妹?”谭淑婉很是惊讶,“怎么会这样,那真的宝珠在哪儿呢?”
“我也还没找到呢,这件事已经托付给小顺子去干了,就指望着他能帮我找到宝珠了,唉,也不知道宝珠是不是还活着,我听小顺子说了,前段时间死了好几个娼妓,就在崇文门的范子平胡同,是几个洋人动的手,也没有人敢上去帮忙,唉,就怕宝珠也在那里面。”
“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坏,也许宝珠被好心人赎走了也说不定。说到洋人,北平实在是越来越乱,今天来这个,明天又是那个,定不下一个主心骨,我是时时都觉得不安稳,你在外面也要小心些才是,现在人命轻贱得很,胆小的又多,要是遇上了什么事,你也别太莽撞,现如今啊,命重要,想着家里还有人在等你,忍一时是一时!”谭淑婉跟着汪寡妇听了不少外面发生的新鲜事,其中也有让人感到心寒的伤心事,比如租界里的洋大人可以随意在大街上射杀百姓却不受处罚,唉,怎能不让人叹息,国家站不起来,人民也要跪着,遇上了洋人,他们连狗都不如了。
“我在后厨工作,少有机会与人打交道的,你们在家自己小心点,不用为我担心。”崔福安心里感激家里还有一个人念着他,可立即又觉得心酸了,谭淑婉她终究是会离开他的,到了那一天,他不就又成了孤家寡人了嘛!
“那你表妹的事该怎么办呢?她或许还不知道她与你之间的关系呢。”
听谭淑婉这么说,崔福安才想起他找她出来说话的目的,刚才竟然失神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了。“她这样也挺累的,每天要装作是我妹妹拉着脸在我的脸色里讨生活,可不给她一点教训,这孩子就教不好了。”崔福安能不明白徐月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么,他见她的第一面和第二面,徐月娘可是没给他好脸色瞧过,要不是为了利用自己,她才不愿意“屈尊降贵”跟着他走呢!
“是该给她点教训了,你白天不在家,不知道她在家是个什么样子,她要等我吃完午饭了,才懒洋洋地起来,每天都是这样。这个汪太太可以作证的,汪太太每天下午都会来找我说说话,她也都看在眼里的。不光是这样,徐月娘她还老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让别人进她房间,我怕她房间太脏了,想给她扫一扫,她也不让,还说以后打扫的活由她来做,可她每次一去我的房间,我房间就要少东西,还说是不小心打碎,我可没看出她什么时候这么笨了,幸好我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不然真是要被她气死。”谭淑婉本来是不像说这些的,但是开了口就停不下来了,她实在是被徐月娘欺负得太久了,为了照顾崔福安的面子,她才忍着,现在崔福安说要好好教她,她自然热情于给他出谋划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