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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之恃宠而娇 (道玄)


  那件扎满银针的布娃娃就放在托盘上,搁在一旁。晏迟面前是那位浑身是伤的白皑。
  不知是哪个角落,有一许隐约的滴水声。
  “千岁万安。”
  白皑的嗓子是哑的,身上的伤口渗出血来。但他看上去并不只是这样的外伤,在到了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的喉咙里就漫溢着血腥气,在话语出口的时刻,几乎就要呕吐出来。
  晏迟静静地看着他,一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他默然片刻,道:“……是谁为你打点的?”
  白皑微微一怔。
  “你旧伤满身,看起来命不久矣。侯爵家的女儿,怎么会跟你发生那种事。”
  晏迟想了想,继续道:“如若是因为醉了酒、或是骗她吃了神志不清的药,你一个小小侍奴,纵然有报复应如许离弃你的心,也远远做不到这点,更何况……能在今日恰好被人撞破,也很不容易。”
  白皑无话可说,跪在地上看着他,见到元君千岁手上摩·挲着暖炉,神情看上去并没有铲除了另一位侍君的快意,只有平静、淡漠,和一许仿佛错觉般的无尽萧索。
  “据我所知,兰君离弃你,也不过是贬黜降级,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晏迟的声音一向平和温柔,即便是在这种地方,触入耳畔,也能让人陡然生泪。
  白皑以为自己的心已是金刚铁石做的了,却在此刻依旧被碰得发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永泰宫的其他人,就等着我下来,好欺凌我、作践我,他们……”
  那些拜高踩低的小人,在凛凛冬日让他做最苦累的活儿,还给他灌了很多奇怪的药。其中不知道有没有应如许的授意。
  即便没有应如许的授意,也会有他的默许。江情的那件事上,有他人插手,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没能完成徐泽临终前的那几句嘱托。
  白皑垂下头,慢慢地道:“我命不久矣,不过是这几日之间,做这件事,有他人的授意,也有我自己的……自己的私心。”
  晏迟注视着他,道:“你说。”
  “……我弟弟,是原先徐主儿身边的无逍。徐主儿去了之后,他就留在了佛堂那边。在这宫中,没有郎主们的庇护,日子是过不好的。”
  白皑俯身叩首,声音嘶哑:“请您……把我弟弟接到身边,他懂得很多,一定能保护元君千岁跟皇长女殿下。”
  晏迟看了他一会儿:“这就是你的所有谋划?”
  他站起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转身抬步欲走时,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来。
  “应千岁他……其实只做过两件谋害他人的设计,但、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求您不要心软。”
  晏迟停驻了一刹,低声道:“我知道。”
  他步出刑房,绕过一层摆满刑具的架子,在门口看到了殷璇。
  殷璇已经在这儿停了很久,她转过眸光,伸手拉过晏迟的手指,道:“你来问,倒是什么刑都不用上。”
  对方的手触到掌心上,微微有些发冷。殷璇收拢指节,握紧晏迟,拉着他走出去,直到步出善刑司,见到天光漫长。
  不远处就是还未开的梅园,枝上梅花含苞,压抑之气一扫而空。
  殷璇站在他身侧,是冰天雪地之中为数不多的温暖。远处的屋檐上落了雪,光晖投落下来,渐渐地融成水液,沿着飞檐,盈在碧瓦之间。
  殷璇的手指内侧布满了习武的薄茧,将他的手圈住时,有微微的摩擦感,但握得很紧,驱散了那些寒狱中的冷意。
  “你怎么想?”殷璇低声问他。
  晏迟凝望着远处,觉得望得眼睛都有些冷、有些发痛了,他垂下眼睫,轻声道:“……我不知道。”
  殷璇没有像往日那般替他决定,而是缓慢地抚摸他手背,声音低柔:“卿卿。”
  她伸出手,将薄雪从晏迟乌黑的发丝间掸落,侧首贴近他耳畔道:“不能这样,你要做出选择。”
  到了这个地步上,没有什么选择是能够让任何人都安然无恙的。
  晏迟半晌未语,随后转头看向她:“虽有罪过,不至于死。”
  “应家因为他在宫中,为了帮扶亲朋,做了不少贿赂营私之事。不过他大姐姐英武有用,等到应如梦袭爵,想必应家的百岁枯荣,也有指望。”
  殷璇随意提了一句,随后见晏迟回眸望来,被看得有点心里发软,正一时被美色引诱,觉得来日方长,不想逼迫他时,听到晏迟低声道。
  “废黜吧。”晏迟看着她道,“我听说宫外有一个修禅的寺庙,名为兰若,清净脱尘,远离是非。”
  殷璇看了他片刻,随后低头抵住他眉心。
  “好。”


第68章 重新开始
  烛影憧憧。
  太极宫中一切如常, 侍奴近前换了笼罩光源的纱罩,外面落雪纷纷,夜深人静。
  应如许的处置还未告知六宫, 但善刑司那边已透出了消息。白皑只在里面待了两天, 便咬舌自尽, 死在了幽深无人之处。
  门扉紧阖,外面传来风雪交加之声。那个换灯的小奴替换了纱罩, 将烛心剪直, 见到光线倏忽明亮几分后, 才转过身向玉阶边侍立一旁的宣冶女使走去。
  他倾过身, 低声说了几句, 随后便退下了。
  宣冶之前几日不在宫中,她是今日才回来当值的, 一来便听闻了这件事,并未知悉殷璇究竟是怎么决定的。
  她靠近过去,将案上的长方雕龙青金石镇纸移开,便于殷璇更换纸张, 旋即低声道:“兰君千岁,在外面跪着。”
  纸张上写的是治国之策,字迹清晰分明。殷璇一时思绪断裂,忘了下面那段, 索性直接搁下笔,道:“让他进来。”
  宣政殿的地面冰冷森寒,上面染过血迹。门扉稍开时, 外面的凛风作响,乍起猎猎之声。
  应如许从那个寒风漫涌的殿门间进入。他穿着一件银白的锦袍,身上沾了雪,簌簌地抖落下来,落在冰琉璃的地面上,融成水迹。
  兰君千岁自然是好看的,他娇生惯养,有一切世家锦衣郎的脾气与品性,但与此同时,他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没有任何一样是比不过别人的。
  应如许甚少穿得这么素。那双修长的手指都冻透了,一片通红,眉宇间沾了点晶莹的冰屑,随着温度的骤变而化开,望来一片湿·润。
  但他的声音却很低哑。
  “叩见……陛下。”
  用什么形容都不为过。这或许是应如许这残酷半生中最无顾忌的一刻。他已预计到自己的下场,既然善刑司的人死了,左右不过是两种——一起去死,或是终老冷宫。
  他虽然无甚心机,但却并不能说是愚笨。今夜冒着风雪来此,或许便是此生离别、最后一眼。
  殷璇就坐在凤凰高台上望着他。她身上是一件淡金的凤凰图常服,背后是木制雕刻而出的巨大画壁,上面百鸟朝凰,辉煌无比,不可逼视。
  应如许忽地就喉间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慢慢地跪在殿中,哑声道:“臣昨夜,梦见周贵君了。”
  “嗯。”
  “陛下心里在想什么呢?也想起过周贵君吗?”
  殷璇似乎思考了片刻,道:“想起过。”
  应如许仿佛觉得有了一丝期许,抬眸道:“您……也会怀念已故之人。”
  殷璇常常想起的,不是周剑星的音容笑貌和冰冷强韧,而是他在取出匕首一寸寸地割入肌肤时,说得那句:“今时我死,宫闱能宁。陛下帝王心术,休再留情他人。”
  当时殷璇回答的是:“但愿。”
  冷夜烛光,外面大雪纷飞,北风呼啸。
  殷璇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这句话。
  应如许抬起手,搓了搓冰凉发麻的指尖,道:“岁岁年年,有人想起,也不算白活一场。”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将之前那两件事原原本本的倾诉而出,其中的一言一行、倾斜转折,都毫无隐瞒的叙述而出。或许人之将死,总觉其言也善。
  没有别人了,只有外面的风雪敲窗,一下一下地打出噼里啪啦的响动,像是天公的低语叩问。
  “臣确有罪行。”应如许俯身叩首,“但厌胜巫蛊之事,与臣无关……我这么说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但也好过到了地下都让您厌烦。”
  他趁着灯烛暖光,抬头望向殷璇,他脑海中的思绪、心口间的弦音,似在这一刻才突然拨动,那些因愤恨、嫉妒、恶念而交杂着扭曲在一起的东西,正是根源于自己苦于不自知的倾慕。
  应如许年少时,也觉得皇帝有什么好?三宫六院、侍君成群。直到那一年殷璇亲征凯旋,斑驳银甲上俱是敌人的血液凝涸。
  他就跟随兄姐站在绣楼上,遥遥地看到银甲挂帅的少年帝王回头相望,似在万千欢呼与夹道相迎之中,一眼望穿了他的情窦与初心。
  那时候应如许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宫闱险恶、不知道情爱磨人,更不通晓这个万人之上的女人,胸怀间只有山河百姓。
  他那时问了一句:“这是谁?”
  已婚配的兄长俯下身,带着那些感慨与敬意回道:“是大殷的皇帝。”
  如今,他的面前,依然是大殷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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