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绾有些迟疑,她不听劝告出走,想来说一不二的萧承衍恐怕会气得不轻,如此不听话的手下,扔到荒野狼都不叼,他肯定是对她大失所望了吧。
“说了,”刘六突然插话,打断沈绾的猜测,身影魁梧的他向前一跨,单膝跪到地上,双手一抱,“殿下让属下护姑娘周全。”
“还有呢?”
“还有?”刘六木木地抬起头,眼中闪烁,却是摇了摇头,“没了。”
夏巡临走前嘱咐他,殿下念叨的那些“岂有此理”“无法无天”的话就不要传达给姑娘了,他虽然不喜欢夏述,但是冥冥中觉得这些话确实不告诉姑娘会好一点。
沈绾放下心来,让两人进屋,先是给庞虎着重介绍了一遍刘六。他毕竟是暗影卫的人,不是普通的侍卫。
“殿下让你们来这龙潭虎穴并非我本意,但是让你们置身危险却又是因为我,倘若真有不测……”沈绾只身前来,虽觉对不起殿下,但还算坦荡,可如今牵扯到了无辜之人,便没有那么无所谓了,心中更添愧疚。
刘六急忙摆手,又伸出手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姑娘打住,千万别说不吉利的话,世事总是这般,好的不灵坏的灵!”
“学属下这样,呸呸呸!”他对着地吐了三口吐沫。
刘六一个彪形大汉,做这个动作真是有些滑稽,沈绾正处在愧疚自责的氛围中,被他一下子硬生生拽了出来。
可是看刘六如此认真慎重的模样,她又不好只当做他开玩笑,只好照着他的样子做了一遍:“呸……呸……呸?”
“挽月说好了跟着姑娘,便是姑娘的人,这种时候更该跟着姑娘才是,所以姑娘不要自责。”挽月见主子木讷的样子,抬脚轻轻踢了踢刘六,脸上笑着说道。
小动作却没瞒过沈绩的眼睛,他便多看一眼两人。
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刘六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情不愿,又一本正经地道:“郦石瘟疫,此时城中一定缺人手,姑娘既然来了,有好多事情可以做,虽说不一定能力挽狂澜,但能帮点小忙也算积德了,属下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姑娘不必总惦记这件事心里还过意不去了。”
沈绾扬了扬眉,没想到刘六能说出这番话。方才的担忧害怕是真,现在的面无惧色坦然迎难也是真。
“你说得对,既然来了,总要做些事情,才不算白来。”
沈绾郑重说完,转身看着庞虎:“将军明日可否带我去一趟城西,顺便让我见一见那个大夫。”
转折有些突然,庞虎正满脸好奇地听他们说话呢,毕竟府上这才多了点人气,就没来得及回话。那边沈绩却先急了,他走过来扯了扯沈绾衣袖:“阿姐,那边太危险了,你就别去了吧……”
“将军可知这时疫是经何传播的了吗?”
“韩大夫说病从口鼻入,需要将口鼻护好。”
沈绾回头看了看沈绩:“既然将军能在城西安然无恙地待这么多天,看来这防护措施应当是有效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可是……”
“行了,我也累了,”沈绾打断他的话,又看向庞虎,“明日同去。”
庞虎只得愣愣地点了点头,沈绩知道阿姐的脾气,拗不过她,最终也只好作罢。
到了第二日,沈绾终于休息充足了,心中的担子也放下,整个人又焕发出生机。
和庞虎去城西的路上,沈绾问出了她昨夜里突然想到的疑问。
“营中的战马从何而来?”
如果说那偷了马奶的百夫长是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多少有些言过其实,疫病真正的源头应该是那几匹发疯的马,那么马的来源就至关重要。
而且听庞虎的描述,这种疫病的病症很像在牛羊马之间传播的疯羊疫,沈绾曾在古籍上见到过,却从未听说过会传染到人身上。
“姑娘知道,大齐的马场多在大聿那边,再然后是青州,可是这两处的马都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不然就是要花费重金,所以大齐的战马供应,多是出自菱洲那里。”
菱洲地处郦石东边,和沥州交界,自然也是同大聿挨着的,那地方的确盛产马匹,品种虽不及一鬓红和银驹,但也算良驹,也为大齐在守卫边境线上立下赫赫功劳。
之前沈绾说到过一个占地为王的水贼便是出自菱洲,也只有在那等兵马富足的地方,他才有起兵的资本。
“这些马都是出自菱洲吗?”
庞虎点头:“对,而且出事的那个马棚,是近期才从菱洲买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染了疫病。”
眼前轰然发昏,沈绾顿住脚步,转头看了看庞虎。
“那你觉得,菱洲会不会也……”
作者有话要说:狼狈补更后我又欠了更多……哎
第53章 伤春曲
城西的芝安堂是郦石有名的医馆,瘟疫爆发后,这里便变得异常拥挤,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医馆里的大夫就是他们活着的全部希望,哪怕不知道吃下的究竟是毒/药还是解药,每个人也愿意充当那第一个试药的人。
只因为最坏情况,终究也是那个“死”字。
沈绾到了城西的时候,便看到街头路边,躺着坐着的病人一下子扎入眼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嘲红,身上到处湿痒,忍不住用手去抓,脖子肩膀上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甚至有的安静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死了,松垮垮的手被同样染病的孩子攥在手心里,哭着嚷着喊“娘”。
那些人里有的冷漠,有的不忍看,有的似乎想到了自己的未来也哭喊不止,伴着痛苦的哀嚎和呻/吟声,沈绾好似闯入了地狱一般。
她没办法在那一刻保持冷静,眼圈登时就红了。
庞虎抬手在沈绾身前指了指,似乎在故意让她远离这里,毕竟就算他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会犯怵,更别说沈姑娘那般的纤细女子了。
只是没想到沈绾比他想象的,要更坚韧的多。
她紧了紧口鼻上戴着的面罩,视线在这条长街上凝固,她看着前面,望了很远,远到她看不清的地方,良久之后,她对庞虎道:“倘若这是人为,那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吧?”
庞虎愣了愣,霎时感觉到了沈姑娘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寒气,一下被她的杀气震慑到了,嗯嗯啊啊了半天,才沉下脸,认真地道了声“是”。
芝安堂里的人一直在忙活着,这里面的病人大多都是只吊着一口气,基本上只有死路一条了,不管是什么方法,都会不管不顾地用到他们身上。沈绾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一个身穿褐黄色长衫的男人背对着她,给一个约么九、十岁的小姑娘喂药,嘴上还细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里面其实很安静,相比较外面要寂冷很多,甚至还有些压抑。
沈绾走近了去,看到那个面色嘲红的小女孩将碗里的苦药喝了,吞咽都很艰难,但她还是忍着痛喝了个精光。
喝完后她问给她喂药的人:“喝了这个,俺是不是就能好了?就不用死了?”
一个听起来有些清亮的声音回答她:“是,用不了几天,小凤就不会痛啦。”
那女孩笑笑,疲倦地闭上眼睛。
男人早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了,直到女孩睡着了才将她放下,站直身子面向他们,冲庞虎弯了弯身。
“这就是得殿下命令赶过来的韩大夫。”庞虎颔首后便给沈绾介绍,随后又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给两人请到了药堂的后院去。
韩大夫长着一双丹凤眼,眉峰柔和,沈绾看不见他面罩之下的面容,但也能感觉出他是笑着的,看着那双眼睛,沈绾总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就在她想要从记忆里翻找出有关那人的记忆时,韩行舟已经笑着走了过来,很有礼数地拱了拱手,对沈绾道:“初见时姑娘还九死一生,再见时姑娘已红光满面,如此,在下也放心了。”
沈绾疑惑地抬了眼:“你是……”
“姑娘自当是不记得在下,当日姑娘背后被刀剑所伤,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的时候,正是在下为姑娘诊治的。”韩行舟给她解释着,眉目中带着些难以名状的笑意。
沈绾脑中极光闪过,念着“韩大夫”这三个字,突然想起去年邱棱刺杀那次,有个和蔼可亲的老头给她诊治过,现在想想,那人容貌和眼前这人不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眉眼真是像极了。
“韩太医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原来兜兜转转这么久,遇见的人竟还是有渊源的,庞虎左右看了看,听明白了大半意思,摸了摸头没插话。
沈绾先是道谢:“……醒来过后看到的是韩太医,就下意识以为是他在为我诊治了,既然又见面,沈绾总要谢谢韩大夫的救治之恩。”
韩行舟哼唧一声,点了点头,心想还不是那个人非要他亲自诊治,治不好就要他赔命的,不然只靠他父亲一人就够了,何须他再出面。由此可见,殿下那时候就待这丫头挺与众不同的……
他虽知道,但他不说。
“姑娘不必客气,治病救人乃医者仁心,没什么谢不谢的。”韩行舟回了半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