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绾歉然地回答:“我家小弟前些日子特地去查探过公子的行踪,虽未了解公子为何背离封家,却知公子一路向北目的性强,就是冲着隆泉而来,倘若手里没什么倚仗,没有万全的准备,想必公子还会多加筹谋吧,万不会如我这般冒险行事。”
封桓摆摆手,眼睛不离沈绾手里的东西:“姑娘过谦,能以玉石做饵,于在下来说已是万全的准备了。”
封桓爱石如命,做过为此一掷千金的事,男人向来爱美人爱权位爱江山,偏就他什么都看不上眼,只有这玉石他最是难以抗拒。
不过这要多亏她上辈子的福,此时封桓还未发迹,任是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家族弃子所好。
“能以玉石便可钓得封公子,反倒是我比较惊喜。”沈绾将绿松石当着封桓的面塞回到腰间的香囊里,边道。
封桓只得苦笑,他明白沈绾的意思,没见到殿下之前,这块玉石是不会交托到他手上的。
“既如此,我们便加快脚步吧!”封桓伸出手让沈绾先行,一刻也等不得的模样。沈绾就知道这件事是可以放下心了,前世里封桓于大聿来说是敌军亲信,但口碑与名声依然被人们传颂,可见他品行确实无可挑剔。
沈绾背上包裹抬步,沈绩赶忙追了上来,脸上纠结之色显露,凑在她耳边迟疑道:“阿姐,那玉……”可是将军赠予你的,你曾那么宝贝它。
沈绾眼皮都未抬,也并没有为此停留,她一直看着前方,看着初晨下的城门,轻飘飘的一句话随风而散。
“不过身外物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熬夜码字呜呜呜
第4章 太平时
隆泉城如今乃大齐治下,距离大聿和戎人都近,常年饱受战乱摧残,狼烟不断,以致城内不见繁华,反而是风声鹤唳的模样。往来百姓脸上皮笑肉不笑,加上听闻今日大聿兵临城下,城内的人更是人心惶惶。
沈绾三人坐在茶摊旁,皆是戴了斗笠不言不语,一边饮茶一边看着对面施粥的粥铺。
“这是,太子殿下在施粥?”
封桓刚要对着杯沿喝一口,闻言放下杯,转头看了看沈绾:“姑娘这‘殿下’二字叫得很是上口,我本以为大聿人对此都很排斥呢。”
大聿人自是推崇聿皇林柏荣,当初他是大齐的镇北将军,替大齐守着燕京门户抵御戎人,然远在锦都的新帝萧放竟以抗旨不从、意图谋反的罪名屠了他满门,林柏荣被逼无奈,索性直接反了。
而受尽戎人践踏的北地百姓也因此不满大齐,纷纷支持大聿林氏,对萧家人常常一口一个萧狗、萧贼,全无恭敬。
所以封桓才有这一问。
沈绾按了按眼睛,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眼中才复又焕发光彩,她摇了摇头道:“你我都是飞鸟择良木而栖,乱世之中,还是别将界限划得如此狭窄吧。”
封桓展颜一笑,并未在多说什么。反倒是沈绩很是担忧她,挪着马扎凑过来,小声嘀咕:“阿姐,你昨夜一整夜都没合眼吧,我看你……”
“没事。”沈绾没让他说完,安抚地看了看他示意自己无妨,但眼下的确有些疲惫。
沈绩不理,刚想和封桓商量先找个客栈住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夹道上走过来几个人。
被围拥在中间的那人双手负在身后,横亘的双眉狠戾的瞳眸皆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而跟随的人确实也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好像怕那人怕到了骨子里。
一身的玄色都压不住他的戾气,反而将他衬得越发暗沉了。
封桓忽地站起身,膝盖磕到了桌角也毫无所觉,他看着行来的人,一把抓起搁在身旁的包裹便走出了茶摊。
沈绾在桌上留下几枚铜钱,拽着沈绩也走了出去。
她没紧紧跟着封桓,只见封桓手中捧着个绛红色套封信函直挺挺地跪在了那人身前。在大街上做此行径着实太过诡异,原本都要有人上来将封桓拉走了,那个威压极强的人却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便将封桓扶了起来。
沈绾远远看着,将那人眉眼映入眼帘,在脑中细细镌刻他的五官,才在模糊的记忆中寻出一点相似。
封桓可行此大礼之人,只有太子殿下一人了吧。
原本心中还有所顾虑,她并不清楚封桓手中握着怎样的筹码,究竟能不能和太子说上话。如今亲眼见到一脸别人欠自己八百万两金元宝的太子殿下竟如此礼遇封桓,担忧的心也终于可以安然放进肚子里。
沈绩拉了拉她的衣袖:“阿姐,那便是萧承衍吗?”
沈绾轻出一口气,冷声道:“要叫太子殿下。”
“可是阿姐,你不是告诉过我,父亲大人便是被萧放害死的吗?萧承衍……太子殿下既是太子,便是萧放的儿子,我们真的要认他为主?”沈绩心中过不去这个砍,虽然答应了沈绾不论怎样都会追随她,可因着父亲的血海深仇,这话他不得不问。
有关那段灰暗至极的往事,沈绾并没有和沈绩细细诉说过,萧放的确是他们的生死仇敌,但萧承衍对他们来说,却未必是仇人。
“你知道父亲生前,在大齐是什么官位吗?”沈绾反问道。
沈绩摇了摇头,往事只要阿姐不说,他也并不会去打听,否则只会徒增怨愤罢了,而他又无法杀到萧放面前,什么都做不了。
“父亲曾任詹士府詹士,东宫属官,是太子近臣。”
沈绾不再多说,只是直直地望着前方,尘封的记忆逐渐复苏,她似乎想起很多年前,雨后初晴的青石路上,一身华服的少年紧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摔疼了就只会哭吗?”
“要爬起来。”
在历经磨难之前,她就已经被教会了某种东西,不是来自她父亲,也不是来自裴星则,而是来自那个小小少年。
沈绾蓦地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何时封桓已经走到了近前。
“太子殿下就在那里,你现在要过去见礼吗?还是先随我入府,再细细商讨引荐之事?只是这样便要委屈二人受在下‘奴役’了。”瞧封桓的模样,当是满意后者。
何况在大街上并不适合说正事,此时太子殿下应该只是在施粥的时候过来露个面的,以证恩典,不会久留。
“就是他!害得大聿兵临城下,隆泉又要遭受战火殃及了!”
沈绾刚要答应封桓,却听到施粥铺子那里传来一声叫骂,前来领粥汤的人群里冲出一个衣衫褴褛之人,穿着比之封桓还要落拓。
他指着萧承衍破口大骂,言辞之间尽是对引起战事的他们的鄙视,已经一无所有了,索性是豁出去的架势,不管不顾地就向这边冲。
“大聿好歹会帮我们抵御戎人,你们大齐又会做什么?便是一味南逃吗?”
那乞丐言语之间皆是为大聿说话,隆泉虽是大齐疆土,可到底挨着戎人近,城内百姓对大齐国君说不上尊崇,只是几句控诉便引起骚乱了。
大家平时都敢怒不敢言,可人多壮胆,转瞬之间大家的态度就变了。
要煽动普通人没那么容易,但要煽动一无所有的人却很容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左右不过是个死字。
死,在这里可太轻易了,大家的命都是贱的。
沈绾看着那边,却发现最先出头的那个乞丐现在已经隐匿在人群里,很难被找到了。他说得那番话条理清晰,煽动性强,可一点都不像个乞丐啊……
“谁说大聿就会替你们抵抗戎人的?”
沈绾突然昂头说了一句,这唯一不同的声音,瞬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转而看向这边。
“我便是从雕陰逃过来的,大聿已经放弃了那里,就是为了集结兵马破城,破哪个城,你们心里没有数吗?”
“就是这里,隆泉。”
“我本欲再向南逃的,可是听闻太子殿下在这里,国之储君尚且奔赴前线,同隆泉共存亡,你们又有什么可怕的?雕陰虽是大聿国土,可五十年前,我们也曾是一国之人,本是同根生!”
“现在要攻城的,是大聿,而要保护你们的,是大齐,是此处的太子殿下!大家,千万莫要被些蠢人牵着鼻子走。”
“现在最该做的,难道不是捧着热粥回去,闭紧门户,等着守城胜利的消息吗?”
就在沈绾说这些话的功夫,已经有人将出头的乞丐捂着嘴无声无息地拖拽下去,而剩下的人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懂得现在共存亡的到底是谁,便不再生事。
再加上有人嚷了一句“粥要放完了”,哪还有人在意这种芝麻绿豆一样的小事——眼前,喂饱饥肠辘辘的肚子才是正经。
乞丐有问题,看来也不止她一人瞧出来了,否则那些人动作也不会这么迅速。封桓来不及对沈绾说什么,看到萧承衍已经带着人走过来,看了看沈氏姐弟二人,便率先转身行礼。
“太子殿下。”
沈绩不动,沈绾只得拽了拽他袖子,在萧承衍变脸色之前赶紧随封桓给他行礼。
萧承衍摆了摆手,示意免礼,深纵的眉头还是未舒展开,又因为方才的变故更加阴冷了,他走近一步,目光一直落在沈绾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