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烟心中防备,面上不显,笑盈盈举杯回敬。在酒樽靠近间,凉烟眼见凉婉香的手突地就转了方向,看起来竟是要往自己身上泼去。
凉烟一惊,抬手便去阻拦,同时嘴里也不忘惊呼:“姐姐小心!”
凉婉香没想到凉烟的反应竟是这般快,吓得手一偏,恰巧被凉烟伸过来的手推动,那樽酒往旁一送,琼浆玉露呈弧线泼洒而出。
凉烟再想挽救已是无力回天,但见那满满一樽酒尽数泼至到其旁的江韵薇脸上。
“啊!”一声短促尖叫。
江韵薇正低头吃着菜,突地被劈头盖脸浇了一樽酒,吓得惊叫出声,只是一张嘴,酒顺着脸滑过,流入至口中,急忙又将嘴给闭严。
凉烟心里一突,暗道不好,没想到躲过了凉婉香,却没躲过这江韵薇。紧张间两手交错紧握,她需得想个应对之法。
凉婉香也愣住了,手里还托着那空了的酒樽,放也不是,拿也不是,一时间尴尬地僵在那里,原本想好的说词再次如鲠在喉,噤了声。
江韵薇匆忙拿帕子擦了脸,不用看也知有多狼狈,不由得心头火起,一时也忘了场合,拍桌怒道:“你我素昧相识,拿酒泼我到底是何意?不知你是哪家的姑娘,竟如此没有教养!”
凉婉香没想会出这种状况,眼见矛头对准了自己,慌张之下也想不出解决之法,只能用她一贯的示弱,双眼瞬时如聚起水雾的山涧,里面带着慌乱、无助,不用说话,那双盈盈动人的眼便是最好的说词。
宴席间皆是轻声笑语,江韵薇这边的动静就显得格外突出,多数人都注意到了。
垣帝端坐在龙椅之上,探头朝身后的常公公问道:“那桌闹腾着的,是哪家的姑娘?”
常公公头发半白,眯眼细瞧了会,这才躬身凑到垣帝耳边:“回王上的话,发怒的小姑娘是江泔之女,至于其旁的,咱家倒是不知。”
“谁带进来的?”
“是怡妃娘娘。”
“让怡妃过来。”
江韵薇见凉婉香一言不发,只是楚楚可怜地望着她,更是心头窝火。然她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今日这宴席上远容不得她造次,只能将声音压低,咬牙切齿道:“我父亲是朝中军司马,你最好是自报名头,莫要叫我私下去查。”
眼见江韵薇不肯罢休,凉婉香心里头是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扯大旗:“我是住在将军府里的。”
江韵薇皱眉:“将军府?你父亲是大将军凉云天?”
凉婉香的脸开始烧红,不愿接话。
江韵薇还待问,怡妃娘娘却是匆忙行了过来,面色极不好看。
“你们几人随我过来。”
凉烟见怡妃娘娘说完便朝着金銮宝座走去,明白是引起了垣帝的注意。
江韵薇心头慌乱,在帝王所在的宴席之上,她方才的举动简直就是在找死。
凉婉香反倒是最冷静的,甚至还有着几分藏不住的欣喜。她今日来此,便是要吸引注意的。
起身往前,齐步至帝王帝后正下方的空地,几人跪地行礼。
正下方又摆过来一张桌子,垣帝伸手一抬:“免礼,起身坐吧。”
几人谢过,坐在了垣帝正下方,皆有些心生惶恐,毕竟以她们的身份,坐在此处当真是不妥。
垣帝知她们紧张,朗声笑道:“你们同朕一起庆中秋,朕很开心,也很想念凉大将军和江泔参谋,他们是这王朝江山的大功臣,他们的子女又怎能坐至末位。”
垣帝说完将话题一转看向凉烟:“令尊近来可好?朕也有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凉烟这两世算起来,还是头一遭同帝王对话,不敢抬头多看,心头紧张,咬字倒还清晰:“回王上,父亲一切皆好,王上的想念,臣女会传达给父亲。”
垣帝点头,一连道了三个好。随即又转头看向凉婉香,见其轻纱遮面,眼帘微垂,睫毛轻动,犹若清晨荷花上的露珠,颤颤巍巍,一时心生爱怜。
垣帝将声音放低:“令尊凉鹤轩曾经也是员猛将,为这盛世江山付出了汗马功劳,朕不会忘记他的。”
凉婉香激动地心尖直颤,能在帝王这里得句好话,她那残废父亲也算是有点用处了。躬身致谢间,探头前引,露出细长的脖颈,更添几分柔弱之美。
此时她全身的毛孔都在欢呼,她知晓,其旁几桌正顺着帝王的话头在看她,包括她的目标。
其旁的江韵薇也正看着她,只是目光里露了鄙夷,心中冷笑,原以为她是大将军之女,却不想只是个将军府上养着的废物罢了,此等身份,也敢往她脸上泼酒,害得她丢脸,这笔账她一定会好好记着!
垣帝将目光投向了江韵薇:“你父亲江泔乃凉云天属官,二人同舟共济征战四方,想来他们的子女,也定当是携手并进的。”
江韵薇见垣帝对方才的吵闹并无追究之意,心里松了口气,立即俯身称是。
垣帝点头,又说了几句客气之言,便不再关注。
凉烟早已吃饱喝足,眼下坐在帝王眼皮子底下,也不好生出懈怠,只能端坐着,假意欣赏下面的歌舞。
只是看了片刻,凉烟便觉出身旁的凉婉香有些不对味来。
在赴宴之前,怡妃的院里,凉婉香已经吃过了,但她眼下却是撩起面纱一角,只露出一张樱桃小嘴,筷箸上下翻飞,吃得狼吞虎咽,活脱脱像是饿了几日未曾吃饭。
稍稍细想,凉烟回过味来,扭头去看,凉婉香正夹了块刚上桌的东坡肉,肥瘦相间,色泽红亮,肉刚入口,眼里竟落出一行清泪来。
凉婉香这番异样之举很快就引来了注视,连垣帝也再次将目光投了过来。
怡妃娘娘见凉婉香这般,只能率先做出关切之意问道:“香儿,你这是怎的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凉婉香神色带着分难言的柔弱凄婉,稍稍停筷,摇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凉烟心头一跳,知晓她这是在故作矫柔,再问两句,她定会哭诉在将军府被罚,两日未曾吃饭了。
凉婉香摇头不语,筷子又动,竟是准备继续夹菜猛吃。
凉烟不敢耽搁,立时拿起筷子,给凉婉香夹了一块又一块的东坡肉,直至在碗里堆成小山。
凉婉香一愣,拿那双泪眼瞧向凉烟。
不待其开口,凉烟抢先道:“回怡妃娘娘的话,姐姐这不是委屈,是缅怀伤感。祖母还在世的时候,很疼我们姐妹两,常亲自下厨,而姐姐最爱吃的,便是祖母做的东坡肉了。姐姐哭,只是因着这道菜,起了思念之苦,难以自持。”
作者有话要说: 凉婉香:我他妈是倒了血霉???
凉烟:别逼逼了,来,吃,这一碗可是祖母深沉的爱啊!
(身为新人,我有很多不足,晋江的许多规矩也还没摸明白,希望小天使们能包容鼓励,我会不断努力的鸭)
第十一章 (捉虫)
怡妃面上有了笑意:“原来如此,香儿倒是个重感情的。”
帝王点头称赞:“世间最叫人无可奈何空悲切的,便是和至亲阴阳两隔。”随即抬手一挥,“再送几盘东坡肉过来。”
帝王开了口,一旁坐着的王公贵族也纷纷出言夸赞。
凉婉香一时间被抬得这般高,骑虎难下,再难开口去说些什么,捧着满满一碗祖母深沉的爱,她这回是真的热泪盈眶了,却也只能继续往嘴里塞着东坡肉。
油腻的恶心感不断翻涌,凉婉香强压住胃里的不适,勉强吃完那一碗。有宫女行来,又端上来三盘冒着油光的东坡肉,凉婉香胃里发酸,舌根打颤,僵硬地挤出笑脸朝垣帝致谢。
“谢王上美意,臣女已经饱腹,再也吃不下了。”
垣帝点头:“无事,难得宫里的东坡肉合你口味,待宴席结束,朕会安排人送你一份。”
凉婉香差点绷不住了,仓惶抬眼望过去,对上垣帝平和又深邃的眼,来自上位者的气势让她生不出丝毫抗拒之心:“谢王上赏赐。”
见凉婉香憋屈不已,凉烟警惕更甚。兴许是拜那碗东坡肉所赐,凉婉香接下来再没了小动作。
吃完了宴席,桌子尽数被撤下,又搬上来数张软榻,供累了的人坐下歇息。
帝王率众行至栏杆边,夜色正浓,中秋的月亮比平日更加明亮,举目眺望,可见城内华灯灿然,整个忱仓的繁华皆尽收眼底。
金风荐爽,凉烟倚在栏杆边,风迎面吹来,些许的凉。望月楼很高,比阆江边的三座阁楼还要高,望的也更远,但是再远,也有尽头,尽头处是阆江,水流很深,望过去漆黑一片。
凉烟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空落落,凉婉香不知去了哪儿。目光逡巡,一眼便瞧见了人群里格外亮眼的宴星渊。不禁心里头一紧,忍不住蹙眉,先前他确实是不在的,想必是很晚才来。注视间,凉烟尽量让自己放轻松,试图保持住平和。
他似乎是极喜黑衣的,穿来穿去都是这个颜色,本该沉闷单调,于他身上却是被赋予了尊贵神秘。
有的人生来就是光,如空中这轮皎皎皓月,吸引住你的目光,让你情不自禁想要伸手捞月,你竭力追赶如飞蛾扑火,却忘了明月高悬于空,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隔着你永远也飞不上的遥遥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