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梦芙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只是个长在皇宫中的十四岁姑娘,平生最叫她难忘之事,是她的前世之死,所以她重生之后,活得每一步都很小心,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做事越发有了章法。她便以为这世上她没有办不到地事情了。结果林女使这一问,问的她哑口无言。
她心情颇为沉重,越发想要一个人能安安静静的待上一会儿,林女使说的对,她不会轻易受到蛊惑,是因为她相信自己不会死在这儿。“你们都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好好想想。”
她靠坐在床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想着事情,到了最后,她终于再也想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可我不想做个逃兵。”阮梦芙紧紧地捏着拳头。
她看着窗外,外头漆黑一片,她的心情也如同这漆黑的夜晚一般,看不到半点儿希望。
房顶上头,也坐着一个人,他已经同夜色融为一体,叫楼下巡逻的禁卫军无人瞧见他。
他将阮梦芙说的每一句话都给听了进去,等听到了轻轻地啜泣声时,终于动了。
阮梦芙擦着眼角不停落下的泪珠,她不想哭的,可是为什么,此时眼泪却不听话,害她丢脸。外头还有人站着,她努力地捂住嘴,叫自己别哭出声儿来。
有人从夜色中走来,站在她的床旁,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别哭,你不是逃兵。”
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在这空寂无声地房间内,越发清晰。
阮梦芙哭声也停了,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已经收回了手,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的人,一时失神,“我是不是太难过了,所以连幻觉都有了。”
直到对方取了一方温热的湿帕子轻轻给她擦着脸上的泪珠,她感受着那阵热度,终于反应过来,却还是呆呆地盯着对方,“原来我不是做梦。”她伸出手去,指尖快要触碰到对方的时候,却又怕这一切还是假的,手指就停在了远处。
年易安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向来很暖,无论冬夏,这是活生生的人才会拥有的体会,他的声音依旧和从前一般,甚至因为从千里之外的滇西来到此处,越发显得沙哑却又无比温柔,“你看,我是真的,对不对?”
“嗯。”阮梦芙低下头,实则是因为觉着丢人,不想要对方见着她红肿的双眼。
可她不知道,她的声音因为哭过带着几分闷气,因为不想叫人见着红肿的双眼而低下头的在旁人看来也越发显得可怜。
年易安忽然很想亲吻她的额头。
可他没有动,只是安安静静地握住她的手,一直等到她重新抬起头来看他。
阮梦芙终于平静了心情,或许是因为哭过一场,又或许是面前这个人的到来。
“你怎么会来?”
“为了圣教之事。”
“所以你别害怕,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年易安看着他,他的眼中依旧如同从前一般,只能看见一个人的身影。
阮梦芙还有些发懵,“这儿的事情已经传到滇西去了?”可是滇西离得那样远,他是怎么来的这样快?
“并不是,何顾死了,死前身旁留有圣教教徽。“年易安简单将滇西之事说了一遍。
阮梦芙忍不住捂住了嘴,“怎么会?所以何将军叛乱也都是邪教所为?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边城?”
“怪不得,这几日会出现什么‘仙人’,原来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那圣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个大局的?她实在有些猜不准,不过越往下头猜,她越是觉得害怕,舅舅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才将圣教给铲除干净,可谁能想到,圣教还有余孽一直藏着,伺机准备再次搅起血雨腥风呢?
年易安点点头,外头传来脚步声,有些细微,却是朝着这边走来。
“有人过来。”他声音压低,靠近阮梦芙耳旁,用着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声音告诉她,“你想要做任何事情都放手去做。”
阮梦芙只觉着自己的耳朵因为对方的呼吸,有些痒意。眨眼间,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门口传来敲门声,“郡主,您歇下了吗?”是林女使担忧的声音。
“不曾,女使,您进来吧。”阮梦芙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这会儿只觉着有些热,这屋子里头怎么这般闷。
林女使走到床前,见她眼眶微红,知她大概是哭过,倒有些心疼。她方才那些话说的重了些,细细想来,那些话郡主心中是明白的,她不该提起,平白惹了郡主失落。
阮梦芙抬头露出个笑容来,此刻她心中心思已经大定,大概是因为有了人做靠山,先前那些彷徨和茫然不安一扫而光。
林女使见她这般,“先前臣说的那些话,还请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女使,我知晓您的意思。可我也想试试,若是我们此刻离去,他们也能编出话来,倒不如留下。而且,我保证,若是这回失败了,我们就立马离开边城。”
林女使看着她,“郡主想出了什么法子。”
“明日我想去见一见那位‘仙人’,他既然能煽动老百姓,将矛头指向我,我何不就当着众人的面儿,我也能和‘神’交谈呢?”
装神弄鬼之事,旁人做得,她如何做不得。虽然她不耻此行为,但她也要叫对方知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是要赶在前线战况送回城前,得到消息。”
“这如何能够做到?便是今夜派人去前线找少将军,明日也来不及。”林女使反驳道,这一来一去,时间怎么可能足够?
阮梦芙仔细想着,这确实是个问题。
“明日天气如何?”忽然间,她没有没脑的问了一句。
林女使有些不解,“郡主这是何意?臣观天象,明日也该是天晴。”
“我记着咱们到这儿一直到现在,边城只下过一次雨。我前日见柯夫人,同她闲聊的时候,问过她边城民生,此处大多数人用水,皆是老百姓等到下雨的时候,将干净的雨水贮存起来,一直用到下回下雨之时。城中的井水也并不是整日都可以随意取用的。”所以,水对边城老百姓来说,应该是只比性命小一点儿的重要之物。
“仙人既会同上神交谈,那便请上神在明日赐下一场雨不算过分吧?算算日子,下回下雨可还有好几天呢。”阮梦芙轻笑道。
虽然这个法子算不上有多高明,可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她只要能够动摇仙人在老百姓心中的威信,她就可以开始扭转当下的被动局面。
“况且,我明日真的得去一次,我得告诉他们,皇家并不是将他们看做蝼蚁一般,我会留在这里,陪着她们一起等待,等到大获全胜那日。若是城破,我也会殉国。”
这样给老百姓信心的事情,她其实一开始就应该出面做的,可她却现在才想起来。
“我也是方才停了女使说的话,才想起来。这样的时候,边城百姓心中肯定是惶恐不安的,我既然在这里,便应该告诉他们,皇家不会对边城的危机坐视不管,结果叫邪魔外道趁虚而入了。不过幸好还不算晚,有挽救的机会。”她满是庆幸。
“明日将我那套大衣裳找出来。”
她即打定了主意,林女使这才吩咐人进来将她明日要穿的衣裳和头面都给找出来。
“郡主,明日奴婢会保护你的。”白芷站在她跟前,信誓旦旦道。
阮梦芙笑了两声,心情很好。
忽然又想起年易安来,也不知他还在不在这里,陪在她身边。今夜,她的心情一会儿是跌入谷底,一会儿却又重回云端,倒叫她有些睡不着觉。
她便拉着白芷讨论着明日妆容。
白芷轻轻给她梳着头发,有些欲言又止,“郡主,奴婢方才守在屋外的时候,听见屋子里头你在和旁人说话。”
阮梦芙身子一僵,粉色慢慢从她的耳根处蔓延开来,一直到脖颈处。
“郡主,这里是不是有鬼啊。”白芷咽了一口口水,有些害怕。
阮梦芙转过头捏着她的脸,“当然有,就是你这个胆小鬼。”
她惦记的人,此刻见她心情终于好了起来,趁着夜色从房顶之上悄无声息地离开,去往将军府。
柳姨娘看着十指蔻丹,心情尚好,今日前线军报送回来的时候,阮三思还给她写了一封信,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可是她心中却觉着十分欢喜,毕竟战场之上,她的男人还惦记着她,这让她如何不欢喜。
“姨娘,这下好了,那些个百姓都将怒火发在了郡主身上,她的名声可全坏了。”吴婆给她捏着肩膀,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柳姨娘笑意更深,这便是叫她高兴的第二件事情,“那丫头聪明反被聪明误,是她活该,她以为这儿是京城,谁都会畏惧皇权吗?”有的时候,离京城这样的政治中心越远,越发贫瘠的地方,老百姓便不会那般畏惧皇权,天高皇帝远,还远没有一方县令或是驻军将首叫他们来的畏惧。
那丫头生在皇家,哪儿能知晓老百姓想要的是什么。柳姨娘轻蔑一笑,“等着瞧吧,过两日她就会哭着想要离开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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