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她一副丝毫不在乎的模样,陈辞宁咬碎了一口银牙。
纵使国公府吃穿用度一应不缺,可她到底是庶出,这些好东西她压根见不到。从前陈毓宁未出嫁时,好东西都是嫡出两姐妹分了的,后来陈毓宁出嫁了,那便尽数全入了陈宴宁的口袋里,若有多的,才能分给她一星半点。
就连自己身上这衣裳的锦缎,都是张氏要给陈宴宁做衣裳的布料匀给她一些得来的。府中上下都说她命好,遇上这般温良大度的夫人,可她却不这么认为,那些好在旁人眼中是恩赐,可在她眼中却是施舍。
这般所谓的待她好,陈辞宁宁可不要。
陈宴宁余光中扫过她的脸,美眸闪过讽刺,重来一世,她原本想着家宅和睦才是上上策,可是这人偏生不长眼色非要撞上来,那她总不可能还似往常那般待她好。
毕竟这世上,欠了别人的,终究是要还的。
第3章 变化
及笄礼成,宾客散尽。
毓秀院正厅里头燃着沁人心脾的丁香制成的香料,缕缕青烟升起,丫鬟们从外头有规矩的进来,将沏好的茶水挨个儿放置在主子们面前,个个皆是低眉顺眼。
陈宴宁抬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叶,闭眼细细嗅过,笑着道:“这茶是今年新上的?”
忙碌一上午的陈善终于可以坐下来歇一会儿,瞧着自己最宝贝的小女儿对茶艺这般上道,笑着摸摸自己的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前些天新得来的,据说这茶一年只取一季的春茶,产量极少。”
一旁故作乖巧的陈辞宁笑了笑,手指拂过桌面碰上茶杯,慢慢抬起来道:“爹爹得来的,自然是没话说的好东西。”
陈善看着她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敛起对着陈宴宁的亲近,眼神只带着一星半点笑起:“今日及笄礼成,便是大姑娘了,日后定要好生听长辈的话。”
张氏见他一刻也停不下来的模样,又生怕敏感多疑的陈辞宁多想,笑着打趣道:“瞧你爹爹说的这话,四丫头哪里是那种不懂分寸之人。”
“前些日子我叮嘱你的事情留意的如何了?”陈善不打算将话题一直留在陈辞宁身上,直接掀过这个话题说起别的,他余光不经意瞧见垂眸细细品茶的陈宴宁,一时叹了口气,“可有合适人选?”
说到这个,张氏却是抚掌而笑:“老爷不提我倒是给忘记了,前些日子勇毅侯府徐大夫人递来了拜帖,说是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好节气,在南江庭院开了一场茶诗会,正好邀请了咱们府上的丫头去,算算日子,恰好是明天。”
陈辞宁心头百转千回,眼前一亮,轻轻屏住气息挺直腰板听两人的对话。陈宴宁靠在椅子上单手抵着下巴,稍微斜了一些脑袋看着她自以为不会被人发现的小动作,心头冷笑,移开了视线。
陈善惊讶道:“可是两个都请了?”
“可不是,往日帖子上从来都只有小五的名字,不曾见过四丫头的,今儿倒是稀奇了。”张氏笑的眉眼弯弯,看起来着实是在这事情上头用了点心思。
陈善点点头,缓缓道:“这也是一桩好事,这么多年来辞宁虽说跟着去参加过几个,却都只是顺带着的,这回幸而添上了她的名字。”
说完这话,陈善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偏过脑袋来瞧着陈辞宁,细细叮咛道:“既然被邀请一道去了,那便要好生约束自己的行为,可莫要给国公府招惹闲话才好。”
陈辞宁不以为然,垂下脑袋眉尾挑起,瘪瘪嘴应声:“是,女儿知晓了。”
下午张氏约了布庄的韩师傅选料子做衣裳,带着两个丫头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她坐在前头那辆马车里,两个姑娘坐在后一辆。两姊妹双双相顾无言,陈宴宁一言难尽的抬手掀起帘子朝外看去,陈辞宁却是别开脸闭眼小寐。
还未到布庄,只听见外头街上一阵喧哗,陈辞宁睁开眼睛朝陈宴宁看过去,陈宴宁正紧紧盯着外头的场景。
不远处背对着她站了一位湖青色长袍的男子,那背影熟悉到她压根不用多想便知是谁。微微吐出一口气,放下帘子作势提起裙子便要下马车,谁知陈辞宁一把按住她的手,面色沉沉,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陈宴宁被桎梏住,迫不得已只好重新坐回去,缩回手皱着眉头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听见外头嚣张跋扈的怒吼声,陈辞宁见她这般抵触自己的靠近,心中疑虑更深,慢慢将自己的手收回,温柔道:“五妹,爹爹可说了在外头不比在家中,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眼下你尚且还未出阁,贸然去了大街上若是被毛头小子们瞧见了,传入爹爹耳中可又是一通说教。虽说爹爹宠爱你,可你也得顾忌着爹爹的颜面啊。”
这话听起来是道貌岸然循循善诱,可谁知道其中究竟藏着她多少的一己私欲。
瞧着陈辞宁欲要继续开口言语,陈宴宁本就还因为早上的那一出不想搭理她,便稳住烦躁的情绪,抬眸看向她:“四姐姐还要继续说些什么,说那外头的男子是元亲王的世子楚衍,说他为人生性风流,行事嚣张?说他待我好就是因为瞧上了我这么张脸,想哄骗我托付真心?”
陈宴宁满目尽是无语,她神色认真,瞧的陈辞宁都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有多少心事是被这丫头猜到了的,然后听她道:“这么些年,从我和阿衍哥哥熟识到如今我再有一月及笄,四姐姐你都只有这么一套说辞,难道不能换换吗,不知道我已经听到厌烦?”
这是头一回,她从陈辞宁脸上看见这般精彩的变脸,单单一瞬间,那张娇颜上轮番滑过震惊、慌乱、尴尬、无地自容这几番神情来,陈宴宁感慨万千,心中忍不住为她鼓掌,着实佩服。
“你……你怎的这般说我。”陈辞宁眼眶里头包着一包泪,差几分马上就掉下来。
陈宴宁头疼,急忙抬手:“停停停!四姐姐,我可不是怜香惜玉的翩翩公子,你做出这般叫人心疼的模样来莫不是叫我心疼你?求姐姐行行好吧,我是当真不想瞧见父亲唬着一张脸训斥我了,四姐姐也不愿我被父亲教训吧?”
马车继续往前走,陈宴宁发觉耳边楚衍的声音渐渐远去,她的期待瞬间降至谷底,瞧着陈辞宁愈发是不顺心。还有不远的一段路,她眼不见为净的阖上双眼靠着,抿着唇角鼓起腮帮子,着实有些生气,若是陈辞宁没有阻拦她,这会儿岂不是就与楚衍相遇了。
听见她反问,陈辞宁的一包泪掉出来也不是,憋回去也不是,瞧着她闭上眼睛了,赶紧抬手用袖口捻干净眼泪水。
马车随着马儿行动来回摇晃,陈辞宁发髻上的步摇晃动着。她双手紧紧攥在一处,指甲发死力掐住另一只手的虎口,关节泛着青白,目光怨恨的盯着陈宴宁,过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陈宴宁今日……着实有些让她摸不透了。
分明昨日都还一切正常,怎的睡了一觉性子大变,就连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辞宁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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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笼罩,湖玉关上窗户探回身子,她将窗边的海棠花枝从花瓶中抽出来,举起来放在鼻尖轻嗅,抬眸瞧着斜斜靠在榻上翻书的陈宴宁。
那人的身姿妖娆,脖颈修长,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眸有一搭没一搭的翻阅着,葱段一般白嫩的手指落在纸张一角。屋内清净,湖玉一时间看的有些入了迷,手上用了点力气捏着略微有些枯萎的花枝。
脑海中忽然想起来今日临去毓秀院前,陈宴宁对她说的那一番话。她说自己昨夜入梦时仿若被梦魇缠上一般,竟是走马观花看完了她这一生,她看到陈辞宁害得陈氏一族惨遭灭门之灾,看到国公爷国公夫人断头时,还看到她们被杖杀时的场景。
纵使心存疑惑,但湖玉却也是打消了心中对陈宴宁身份的一抹怀疑,她说的那些梦里所见虽说不可全信,但毕竟大宅子内院,多留点心眼总归是好的。
陈毓宁与她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会不会害陈宴宁都未可知,更何况压根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陈辞宁呢。
手上的力气大了些,花枝扎入肉皮,湖玉轻呼一声回过神。
陈宴宁应声抬眸,左手卷起书卷直起身子,柔声问:“怎么了?”
湖玉摇摇头,捧着花枝走到圆桌前放下,拿起小剪刀将灯芯剪了一些挑的亮点,放到陈宴宁跟前去,她笑着道:“方才走了神,将花枝捏的紧了些,谁知道这都已经枯了的花枝竟会伤人皮肉。小姐,夜深了,仔细伤了眼睛,早些歇息吧。”
这样一番无他心思的随意闲话,倒是让陈宴宁感慨起来,可不是吗,陈辞宁就犹如这枯萎的花枝一般。原本瞧着它漂亮好看,便日日精心打理悉心照料,以为这东西不会伤人,谁知后来却伤了所有人,成了那把最狠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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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便是徐大夫人开的茶诗会,陈宴宁身着银白色对襟双织海棠轻纱裳,一头青丝挽起,别着两朵淡粉色珠花,斜侧压了一支银珠蝶花步摇。
她平素最喜爱穿艳丽的红色,虽说性情温软,可艳红衬的她整个人白白嫩嫩,好看的紧。京城上下十三位嫡出世家女中,陈宴宁排最末,自小被众人娇称小十三,曾有人说起过,这些人当中,惟有陈氏宴宁与范氏嘉柔压的住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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