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海撩袍起身,冷笑连连。“咱家就说他是在装疯卖傻,现下不就露出马脚了,咱家现在就修书一封给将军!”
他朝堂之事,她不欲过问, 也无意干涉。
方如海如玉青葱的手指捻笔,文思泉涌, 落笔生花,她就站在案前给他磨墨。
那洋洋洒洒的一纸下来,她可不信他只写了六皇子之事。
待他搁笔已是寅时。
旁人或许不知道,夸方如海高大威猛, 风流倜傥或是如何的受主子青睐, 都不及旁人夸他字好,有风骨。
他就是个心口不一的人,面上对读书人嗤之以鼻,实则心里比谁都要尊重读书人。
这点是楼清莞和他相处很久之后, 才得出的。
她像前世那样笑眯眯的夸了他几句, 他装模作样自嘲了两句,却始终压不下那翘得老高的嘴角。
“自明日起, 咱家会将六皇子带在身边,直至我们回京你们都不许接触了。”
他将一大张纸卷吧卷吧的收入屉中。
楼清莞没有异议,只是嘱咐他仔细身体,莫太劳累。
又过了几日,扮猪吃老虎的方如海顺利查清全部账目,顺藤摸瓜揪出了有所牵扯的官员,尤其是柳丞相阵营的官员。
那日他在街上晃悠,和林知县与一众小官闲聊。
方如海在京城本就声名狼藉,到宜县后又刻意表现出散漫和骄奢淫逸,短时间内打消了林知县的疑虑。
俩人越混越熟,那亲热劲儿都赶上亲兄弟了。
所以慢慢的,林知县不再刻意限制百姓的活动,后面他们再出去饮酒作乐,大街上所见皆是行走坐卧的百姓。
巧的是那日一行人刚熟门熟路到青楼,街边骂骂咧咧的俩百姓忽然动起手来,声如洪钟,整条街都能听见。
方如海闻声寻去,俩人已经撕扯在一块儿了。
“都御史大人在此,两个市井小民竟敢在此胡闹,还将不将大人放眼里了!来人,去将那俩人给本官拿下!”
没想到捕快的加入反倒火上浇油,那俩人居然反戈,对着红衣捕快就是一顿胖揍。
一眨眼,俩人斗殴升级为群殴。
林知县气的头顶生烟,厉声大喝,方如海则含笑观望。
战局混乱,在震天响的叫骂中,衣料撕裂的声音微不可闻。
直到一团团黑棉花随风卷落,飘向广袤无垠的天空。
方如海微微眯眼。
林知县后背霎时下了层冷汗。
“林知县。”
太监独有的阴柔嗓音亮出。
由市井小民打闹演变成整顿贪官,追查赈灾银两的大戏拉开帷幕。
官越小越贪,从古至今目无法纪、横行霸道的均以小官为多数,谁让他们占尽了极好的风水宝地,山高皇帝远,他们这些手握实权的官儿那就是实打实的土皇帝。
方如海自个儿手脚就不干净,即便什么都不干,每年成百上千的贿银也够他衣食无忧的过好下辈子了。
所以要论起怎么抓贪官,他闭着眼都能想出百来种方法。
区别仅在于麻不麻烦,成效如何。
他惯用的手段就是刑讯逼供,的确也有很效果,但贪官蛇鼠一窝,又奸诈狡猾,他还没审出什么线索,那些人早就闻风而逃了。
所以这样打草惊蛇的方法用不得。
思量再三,还是温水煮青蛙稳妥些。
刑具还没上几个林知县就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不忘捎上当地几门富商,官商勾结,亘古不变哪。
方如海兴味盎然的命人把衙门的刑房按着慎刑司改,就是想大展身手一番,结果却大失所望。
他脾气一上来便收不住了,打了个响指,已认罪画押几人的如开了嗓的公鸭,哀嚎连连。
掸掸衣袍,蹬靴起身,这才是他想听到的。
衙门门口聚集帮翘首以盼的百姓,待方如海从里走出,那乌泱泱的人群忽然齐齐高喊:“青天老爷!”
在他震惊错愕之余,跪拜行礼。
落日熔金,红光漫天中,那一双双真挚清明,似是将他奉为救世主的眼睛,让没来由的一阵羞臊。
当太监这么多年了,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什么惊险的场面没见过。
别人骂他他就反唇相讥,给他使绊子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现在.......他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他不自觉的按向腰间玉带,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无措。
眼神轻飘飘落到小全子身上,小全子心领神会,嬉笑着替自己师父化解了尴尬。
最后他是僵着步履,在一众灼热目送下离开的,他虽面色沉静,实则胸腔凝着气。
直至拐入深巷,才长长舒气。
——猝不及防的
“青天老爷。”
他头皮一炸,猛的抬头。
微红夕阳下,楼清莞半身碎金,白皙面孔透亮,眸光狡黠点点。
“你又作怪。”方如海蹙眉低斥。
方才那幕她定然是看见了,才会这般调侃他。
楼清莞止不住的笑,“公公是害臊了吗?”
他瞪她一眼,嘴硬道:“咱家官居三品,大风大浪的见多了,怎么可能被这点小场面唬住?害臊?”
他嗤笑:“你眼拙。”
这尖牙利嘴的哟,楼清莞不同他计较。
她拎了拎手中的食盒,“公公,我煲了老鸭汤,味道还不错呢,您尝尝?”
方如海斜睨着她,“讨好人的本事又见长了。”
“那可不,毕竟妾身伺候的可是朝中三品大官儿呢,不得费点心思呀。”
“贫嘴。”
两道细长影子相融,渐行渐远。
方如海出行必坐软轿,用两腿走路彰显不出他显赫的身份,满足不了他的虚荣心。
再有就是因为他白面无须,气质过于阴柔,穿着打扮华贵不凡,放人群里简直就是一盏万众瞩目的明灯。
他虽然嘴上凶恶的扬言要挖掉看他的眼珠,但实际却选择了隐匿自身。
而在宜县这段时间以来,他坐软轿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认得很清,自己是来巡查不是来显摆的。
不过当中最大的原因,还是楼清莞的潜移默化,教导有方。
她总说:“公公,多走走可以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好啊,你这是拐着玩儿来骂咱家瘦弱短命?”
“妾身可没这么说。”她笑容灿烂,“不过对半对半吧。”
方如海眉毛一揪,反了反了!
在火苗冒头之际,她又不疾不徐浇了勺春水。
踮着脚尖,拢住他的脖子,款款温柔。“妾身想和公公百年好合,年年有今日,岁岁岁有今朝,不好吗?”
四肢百骸都注入了股暖流,胸腔阴郁消散,情到深处,捧着她的脸细吻。
从眉心,到细而弯的眉,含情的眼,挺翘的鼻尖,勾人的唇,最后落至......温暖跳动的心口。
薄情寡义,一身阴戾的方公公明白了,何为情。
宜县贪污案牵扯之人众多,势力盘根交错,想要连根拔起根本不可能。
便先清理清理外层的人,至于里面的就得等万守冲的消息了。
杂碎多,事务就多,今晚方如海得宿在衙门,所以让楼清莞先回去歇息。
临走前,她像往常那样和他调笑两三句,拢拢他的衣襟,然后收拾好碗筷,挎着食盒出门。
浓浓夜色中,她素色衣裳如渐渐熄灭的光火。
方如海目送她,想着等闲下来了便带她去游山玩水几日,谁让她总是提起她那对东游西荡的师父师娘。
又想,这几日先送她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吧,近日确实有些冷落她了。
许是感受到他的愧然,她忽的回首。
“公公,妾身等您回来。”
月光融融,她笑若琼花。
第73章 火海
一墙之外是如火如荼的刑讯, 方如海埋首伏案,列出一长串的名单,皆是与此事有所牵连的人。
里面还有几个老熟人, 比如从御马监提拔到内务府总管的汪景睿。
这着实让方如海意外, 他曾暗地里调查过汪景睿很长一段时间, 他隐藏的很好, 没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底子干净得挑不出错处的人突然掉马,无疑是个意外之喜。
他立刻差了俩锦衣卫日夜兼程, 尽快把信送到京城将军府。
他心情大好,挺直腰板伸伸四肢,一旁伺候的捕快适时奉上热茶。
茶叶悠悠打转,茶香清醇,是他惯喝的竹叶青。
薄唇抵在碗沿, 微张。
“师父。”
他手一顿,抬脸不耐烦道:“怎么了又?”
小全子嘿笑着走近, “那几个晕了过去,小的怕他们嗝屁了,特意来请示您是否要泼醒他们。”
“这天都没亮呢,晕了有三四回了吧。”方如海指尖叩叩桌面, “果然是养尊处优惯了, 没吃过甚么苦。罢了,过些时日还得带他们上京,今儿就先这么着吧。”
小全子领命,回头传了话, 便候在他身边。
“跟着咱家一天了, 小全子你回去歇着吧。”
小全子受宠若惊,高兴之余竟然打了个呵欠, 好在方如海只是讽笑他两声,便放他回去了。
四更天了,再过两个时辰天该透亮了。
方如海想干脆就在这儿将就一晚,现在回去怕会吵醒楼清莞。
坐了一晚脖子和腰都酸痛无比,他自嘲笑笑,自个儿还真是年纪大了,从前可没那么娇气。
“公公,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方如海正活动着脖子,挥手道:“不喝了,咱家要小憩会儿,你——”
陡然的失重感使得方如海连人带椅下坠,脑子有一瞬的空白,面相憨厚老实的捕快冰冷的凝睇着他。
“请方公公喝茶。”
那人指着案上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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