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萧惕眸若横刀,整个人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势,便是元氏,也被他震骇了住。
萧惕当然不会在这时候责罚空青,他收回目光,尽量克制表情,饶是如此,和元氏说话时,她也觉眼前的萧惕陌生而骇人。
“夫人不必着急,我定将婠婠带回来,从现在开始,无论京城之中发生了何事,夫人都莫要离开侯府一步。”
京城之中生了动荡,元氏亦有所感,此刻若出门生了岔子,反倒添乱,元氏忙不迭点头应下,萧惕看向空青,“你留下。”
不过几瞬的功夫,空青已冷汗满面,“是,公子。”
萧惕进府着急,这片刻功夫,连缰绳都还在手中,此刻他攥着缰绳的手青筋泛白,转身便出了长乐候府,走出侯府之时,萧惕那骇人的面容才微微一窒,一丝微不可察的惶恐从他紧抿的唇角露了出来,关心则乱,这世上更没有人能明白裴婠对他的意义。
翻身上马,萧惕一双冷眸带着几分厉色看向遥远的夜空,前半夜还有疏疏落落星子的天穹此刻漆黑一片,仿佛连老天爷也在帮着他们藏匿裴婠的踪迹。
萧惕眼底露出一丝杀意,马鞭一扬,直奔宫门而去。
萧惕一路入了宫门,直奔紫宸殿。
紫宸殿中,建安帝一脸疲惫,披着明黄锦衣,还未歇下,岳立山站在御案一侧,正在等着他。
萧惕俯身行礼,“此行洛州,已查到了与齐王密谋之军将,其中,还牵涉了皇城司督主贺万玄两湖脏银之下落,所涉人员,皆在此折上。”
萧惕献上一折,岳立山亲手接过递给建安帝。
建安帝拿过来,只看了两眼便放了下,他一双浑浊的眸子,如同一把难辨钝利的剑,虚虚浮浮的悬在萧惕发顶,“齐王失踪,武安侯府朱诚也不见了,这些,倒是和你走之前的安排相合,只不过百般安排,还是被他们逃走了。”
萧惕垂着眸子,连眼风也未往建安帝这里落,从建安帝的角度看过去,萧惕姿态忠诚,仿佛是他手中最锋利最顺服的刀。
萧惕道:“皇城司多年来盘踞京城,深不可测,此番虽然安排周全,可到底还是被钻了空子。”
岳立山道:“就在三个时辰之前,贺万玄也失踪了,他府上百多口人,皆不知其去向。”
萧惕仍然不曾抬头,“贺万玄座下爪牙遍布整个大楚,陛下的安排,到底还是被他提前洞悉,不过京城四方戒严,微臣断定,他们还在城中。”
“还在城中,却难寻出踪迹,你可有法子?”
建安帝语声嘶哑,因苦熬几日,眼下青黑一片,可他问这话时,眼底晦暗不明的光仍藏着一个帝王的机锋,萧惕不敢轻慢,“微臣有把握找到齐王和贺万玄一行,只是,微臣有一个请求,请陛下准许——”
“是何请求?”
萧惕没有犹豫的道:“请陛下撤走巡防营和禁卫军,只留寻常城防士兵。”
建安帝老态龙钟的脸上竟然没有分毫波澜,他一双眸子难辨喜怒的看了萧惕一会儿,“朕准了,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朕希望天亮之后,能有好消息。”
萧惕恭声应了,起身出了紫宸殿殿门。
茫茫夜色之中,巍峨的大楚皇城好似蛰伏的猛兽,而宫墙之外,深夜熟睡的百姓将对这一夜的危机一无所知,等天亮之后,又是一个京城再寻常不过的艳阳天。
萧惕迈步走下白玉石阶,片刻便出了宫门,而建安帝的谕旨去的比他想象之中更快,等他策马朝城南走的时候,已经有禁卫军成队归来。
刚入夜之时,禁卫军和巡防营的将士如同潮水漫入了京城的街巷,此刻,他们又退潮一般的陆续散去,而隐匿在这夜色浪潮之中的人,终于松了口气。
城南的一处寻常民宅之中,贺万玄听着外面的动静微微一笑,他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齐王李沨,语气仍然带有皇城司督主才有的高高在上。
“殿下,咱家说过,便是有十万禁军,也留不住我们。”
昏黄的灯盏映出李沨一张惊惶未散的脸,他惊疑不定的道:“为什么禁卫军和巡防营都撤走了?莫非父皇改变主意不捉拿我们了?”
不远处的朱诚像看傻子似的看了齐王一眼,“自然是督主早有安排,陛下眼下只怕正担心殿下你抢了他的龙椅,怎么可能不捉拿你?”
齐王神色微变,却是敢怒不敢言,贺万玄却起身,“走了,趁着这时候,咱们该出城了。”
“就这样出城?”齐王惊慌不已。
贺万玄微微一笑,“就这样出城。”
说着,贺万玄当先出了门,门外,数十黑衣暗卫着夜行衣,戴墨色面巾,正悄然候着,戚同舟靠在一侧廊柱之上,听见动静迎了过来。
贺万玄看了看戚同舟,吩咐道:“出发,从西门走。”
西门出城,便可走距离洛州最近的官道,戚同舟应了一声,只挥了挥手,便有暗卫出了院子准备,齐王跟着走出来,打眼一扫,却觉这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他指了指跟在戚同舟身后的人,“这是谁?”
王寅走上前来拱手行礼,贺万玄笑了下,“是魑魅营中最好的间者。”
齐王早就对魑魅营有所耳闻,立刻将不屑之色收拢了起来,目光一转,又看到一人站在韩清身边,他眉头微扬,“你就是宋嘉彦?”
宋嘉彦目光闪烁的上前行礼,齐王道:“你献上的城防图颇有用处,不过今夜,咱们不必用那般法子强攻出城了,你随本宫去洛州,待重返京城之时,便是你位极人臣之时。”
宋嘉彦不敢多言,只哆哆嗦嗦的行礼谢恩。
待一行人出了狭窄的院门,便见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辆马车。
齐王眉头微皱,“这又是……”
贺万玄已经不耐烦回答这般多疑问,径直上了自己的车马,于是王寅语声没有起伏的道:“这便是今夜出城的通行文牒。”
齐王不解,可无人等他,最前面的马车已经动了。
此刻的城西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萧惕在一刻钟之前到了城门,很容易便令城门上二十来个守城兵将陷入了熟睡之中,城门“吱呀”而开,城墙外浩荡的夜风顿呼啸而入,萧惕墨发衣袂尽数起舞,可因周身气势骇人,在漆黑夜色之中,仿若地狱来的罗刹一般慑人。
贺万玄到了城西,一眼就看到站在城门下的萧惕。
驾车的是戚同舟,见到萧惕,他勒缰驻马。
贺万玄看着洞开的城门,笑道:“含章,你果然从不让义父失望,陛下和禁军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还是你向着义父。”
这声“义父”出来,第二辆马车之中的齐王和朱诚都探出了头来,看到等在城门下的人,二人惊讶的眸子都要瞪出来。
朱诚本对于接替自己位置的萧惕嫉恨不已,此刻忍不住冷笑数声,而后道:“我还真以为是败在了一个无名之辈手中,却不想,原来都是督主的手笔,督主真是好手段。”
贺万玄微微倾身,却仍然犹如一尊大佛似的坐在昏暗的车厢之中,他遥遥望着萧惕,语声温和,“含章,几日未见义父,连礼数都忘了吗?”
语气虽是温和,可其中夹杂着太监的尖利和莫名的深长意味,只听得后面几人心中发毛。
萧惕站在城门之下,不动若山岳。
贺万玄喉间忽然发出了一道短促的笑声,“含章啊含章,你看看王寅和同舟,你们同出魑魅营,都是最好的苗子,如今他们都守在义父身侧,可你却距离义父这般远,义父实在有些心寒,当初从青州认祖归宗的法子是你提的,说要为义父谋下金吾卫来,如今莫不是真的留恋国公府三公子的身份?萧淳给你的,不过是半生苦楚和满腔仇恨,义父虽不是你亲父,却疼你犹如亲子。”
贺万玄语气更温柔了三分,仿佛连他自己说的都动容了,“含章,过来,你永远是义父最疼爱器重的孩子。”
戚同舟坐在车辕上,一只腿百无聊奈的撑着地,面上仍然一片阴寒,王寅御马在马车一侧,面容仍然有些憨气,可目光早已变的杀机四伏。
贺万玄说故事一般讲了许多,可萧惕却似乎连眉间都不曾动一下,他眼底无半分感情的望着贺万玄的方向,身后的巍峨城楼都变作了衬托他的背景。
“留下该留下的人,这城门,便让你们过了。”
这是萧惕开口的第一句话,他的嗓音本是低沉而华丽,任谁听着都觉悦耳,可此时,他语调冰冷而沉重,杀气四溢,仿佛连字句里都沁着血海深仇。
贺万玄微倾的身子收回来,忽而阴森的叱骂:“不识抬举!”
他下颌微扬,“我知道这里只有你一人,你本是我皇城司的狗,怎敢让旁人知晓你的身份,既然只有你一人,你以为你能拦得住谁?”
这话落定,王寅忽而策马上前了两步。
王寅本是青州驻军中一员小兵将,后来为萧惕所救,在常人眼中,王寅会些拳脚功夫,悍勇难当,却绝对不是萧惕的对手,可此刻,他却第一个上前来。
萧惕目光落在了王寅身上,仿佛在想王寅这颗棋子是何时安插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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