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样的信给济南王,足以见于美人对他抱有多深的信任与期待。
“那些宦官将你为什么触怒皇后的事都说了。也许在旁人看来,这事根本怪不得你,分明是皇后误以为你怀有身孕,发现情况并非如此后恼羞成怒。可你却在这之前就写信让堂兄他来救你——所以说你是故意欺骗皇后,并且料到了你可能会因此而获罪,叫堂兄过来,既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救你一回,也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
“广川侯倒是细心如发,不知打算如何对付妾身呢。”于美人作为一个习惯了搏命的人,早就学会了处变不惊。
“我不想拿你怎么样,只是你以后无论玩什么阴谋,有什么谋划,都最好不要将他牵扯进来。”
“为什么?”于美人早就从济南王口中听说过他和常昀关系不错,作为一个凉薄的人,她原本是不信的。
“他是我堂兄,我当然希望他能够平安。”常昀皱眉,以理所当然的平静语气说道。
“是么……”于美人的目光不自觉的柔和了些许,只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不过,你为什么要骗皇后?”常昀仍不肯轻易放过这而问题。
“自然有我的目的。”于美人轻笑,仿佛又恢复了往日如狐般的狡猾妩媚,“我只能说,我从来不是什么善人。”
所以,让济南王远离她也是对的。
“顺便提醒你一句,我虽然不是善人,但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她半是自嘲半是冷笑,“我所做的很多事,都不是出于我本人的意愿。”
这句话背后的深意,让常昀不犹沉思。
“广川侯是个聪明人,我言尽于此,您该懂我的意思。”她弯眼一笑,那几个暂时退下的宦官上前带着她往暴室方向而去,她却一路走得袅袅婷婷,全然看不出即将沦为囚徒。
常昀望着她的背影,皱着眉想了很久。
蓦然间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慌之色。
而与此同时,褚相的马车正往洛阳北郊杨家别业的方向驶去。新阳难产的事情不仅传入了宫中,且传到了身为新阳外祖父的褚相那里。
第94章
新阳在待产期间, 一直住在洛阳城外的杨家别业。
她与杨家人相处的并不算好, 离开杨家主宅住在山清水秀的别业也有利于她安心养胎。只是谁也没有料到, 她会突然早产,且情况异常的凶险。
北郊杨家别业距离褚府有很长一段距离,这一路漫长得仿佛没有终点。褚谧君坐在车内,时不时挑起帘子眺望车外, 满心的焦躁。
“新阳公主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侍婢们见她如此不安,纷纷安慰她道。
褚谧君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言。
她心中的焦灼不是这些人三言两语就能安抚得了的,而且她不仅仅是担心新阳公主,也是在担心自己的外祖父。
前去探望新阳的一行人中,也包括褚相。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 新阳也是褚相的外孙女,她现在性命垂危, 褚相自然得去看看她。但在出发前,褚谧君得到消息, 说皇帝也已经从宫中动身,打算前去杨家别业。
做父亲的却探望女儿,这无可厚非,然而褚谧君心中却有不安。她看着前方褚相所乘坐的马车, 眉心紧蹙。这些天皇帝与褚相之间闹得很僵,等会让这一对翁婿碰面,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忽有一骑飞奔而至, 追上了褚相一行人。
前方褚相的马车暂时停住,接着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飞奔而来的骑士一身羽林军的装束,跪倒在褚相车前,同褚相身边的侍从低声说了些什么。
褚谧君听不清那人都说了些什么,但他走后褚相仍迟迟未动,褚谧君心中好奇,索性从车上跳了下来,朝褚相的车驾走去。
“出了什么事,外祖父?”
“禁军有异动。”褚相轻描淡写的说道。
“异动?”
“陛下出宫之前,临时调动了一批禁军。”
“陛下怎么调的动他们的?”褚谧君低呼。
禁军一直被褚党势力所掌控着,这也是褚相之所以在洛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资本。
褚相轻笑,“他是皇帝,普天之下什么不属于他?”
褚谧君想起来了,受之前弹劾风潮的影响,褚家所拥有的禁军兵权已经被皇帝夺走了一部分,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褚相还没来得及重新将这部分军权收回。
“不然外祖父先回府中,由谧君代为探望表姊。”褚谧君提议。
褚相摇头:“躲不过的始终躲不过,继续往前吧。”
车马以之前的速度行进,驶出洛阳城门后,穿行在山野道路之中。
四周寂静,只听得到车轮辘辘的声音。褚谧君之前还时不时忐忑的掀帘眺望,后来也就放弃了。如果真如褚相所说,该来的一切怎么也躲不过的话,她现在再怎么惶恐不安都是徒劳的。
在穿过一处峡谷之时,她听到了羽箭破空的声音。
数千支羽箭从两侧飞来,直扑向褚相所在的车队。而负责保护褚相的卫兵在几乎同一瞬间持盾上前,摆好了阵势将褚谧君与褚相的马车护翼在中心位置。
坐在马车内的褚相安稳如山,他活了七十多年,比这更凶险的情况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箭雨之后,是震天的杀声。足有百人的队伍从山坡两侧俯冲而下。
“是盗贼?”褚相身边的随从按住佩剑,满脸警惕。
“就怕不是。”褚相冷笑。
这些人都不曾穿上戎装,可寻常的盗贼,哪里会有如此干练的身手。
“这是刺客。”在这条前往杨家必经的道路上埋伏良久,为的就是他的项上人头。
司隶校尉被更换成了晋伯宁,效忠于他的禁军被远调,所以皇帝才能布下这么一出杀局。
“还真是煞费苦心了。”褚相看着车外的厮杀场面,眸中竟带着淡淡的笑意以及轻蔑。
只不过,这样的阵势可杀不了他。
被褚相常年带在身边的卫兵,多是剑术高超的游侠或者曾经征战沙场的兵卒。在敌人来袭之时,他们不曾惊惶更不曾逃散,而是一个个拔出了随身的兵刃,按照早已训练多次的阵型排好,有条不紊的迎敌。
这时褚相听见了有人在唤他。
褚谧君从自己所乘的车上跳了下来,在一群侍婢的护卫下跑到了他这里,“外祖父——”
褚相叹了口气,又无声的笑了笑,毕竟只是个才十多岁的女孩,会害怕是在所难免的。是他失策了,他应该在觉察到不对时,就命人将这孩子先护送回去的。
“来。”褚相朝外孙女招手,示意她和自己坐在一起。
褚谧君身上也佩戴着武器,她握住剑柄,“我来保护外祖父。”
褚相没有笑她不自量力,反倒是有些百感交集,看着她点了点头。
“是陛下的人么?”在外祖父面前,褚谧君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慌,虽然她还年少,这样血腥的场面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答案存在于心中就好,不要说出来。”
“君侯。”侍从赶来:“我们的人撑不了太久,宜尽早突围。”
褚相转头看向了褚谧君。带着询问和担忧的意味。
“我没不会有事”褚谧君说道。她学了多年骑射,之前和常昀逃出去那次她就意识到自己的骑术并不算差,在这种境地下,只要保持足够的冷静,就不会被甩下。
她拔出随身短刀,将曳地的裙裾割断,又将头上繁复的发饰悉数摘下,翻身跨上了一匹高大的大宛马。
她很少接触这样烈性的西域马,但只有大宛马的速度和冲力能够带他们逃离这里。上马之后,褚相向她看了一眼,她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不需要担心。
但即便如此,在攥紧缰绳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不远处的惨叫此起彼伏,己方与敌方的人先后倒下,鲜血飞溅。
负责保护她和褚相的武士有三十人,人数不多不少,排成阵势,将他们簇拥在其中。褚谧君紧盯着为首的那一人,在他用力一挥马鞭之后,亦是用力夹紧马腹,随众人一起策马狂奔起来。
疾驰中许多的声音都听不大清了,而心跳声却仿若擂鼓一般。
劲风凛冽的扫过脸颊,如同刀子一般。放眼望去,她看到的是血、是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曾经在史书上读到过许多有关战场的记载,如何惨烈惊险只能凭想象描画,而今她总算是体验了一次。
但这算不得战场,真正的战场远远比这更为残酷。她脑子里漫无边际的想着这个。
她明白自己是在害怕,这是人在生死一线时本能的情绪。
不知道四年后,真的到了她要死的时候,她心里又会想些什么呢?
就当她想着这些的时候,距他身边最近的一名武士被羽箭射中,从马上跌落。血溅在了脸上,温度灼烫。
防御就此突破,紧接着一把明晃晃的环首刀对着她砍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抽剑格挡,臂上传来的巨大力道让她意识到了她与敌人之间体力的差距,这一击她没能挡住,反倒是长剑被震飞了出去,好在她过人的骑术救了她,关键时候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