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阁的守卫并不森严。”常昀轻嗤,眼波微动,带着几分鼓动的意味斜睨过来,“咱们一块去试试呗。”
常昀有时热衷于冒险,他眼中灼灼的光芒让褚谧君一瞬心动,然而骨子里的谨慎使她最终仍是摇头,“不行。”出于虽常昀的不放心,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行,你这是拿命去冒险。”
“可是西阁的守卫真的很宽松的。我朝存放重要文书的地方又不止天渠阁,尚书台也是——那里才是真的守卫森严。你要是不从天渠阁打主意,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得到你想要的真相了。”
“不是说放弃,”褚谧君转身,在成排的书格间慢行,“而是……要慢慢来。”
“做事瞻前顾后,很容易失败的。”常昀跟在她身后,毫不客气的指出这点。
“瞻前顾后,总好过冒进乱来。”褚谧君扭头瞪了他一眼。
常昀也不和她争辩什么,在面对褚谧君时,他正变得越来越好说话,“好吧。”管她的决策究竟是对是错呢,听她的就是了。
“你来天渠阁,还是为了研究塞外之事?”褚谧君换了个话题,目光落到了常昀怀中抱着的那几卷书籍上,“对了,你的胡语学得如何?”
“算是强差人意。”常昀笑了笑,继而又皱眉,“若不是陌敦不肯好好教,我本该学得更好些的。”
“你不是上回才夸过陌敦,说他是个不错的老师么?”两人漫无目的的沿着台阶向上,声音压得低低的,以懒散的语调闲聊。
“但他总不专心。”常昀走在褚谧君后头,看着两人的影子时而交织时而分开,“还记得陌敦上回遇刺之事么?凶手迟迟未能找到,他心里记挂着这个,于是做什么都没有精神。”
“廷尉竟然还是没能查出真凶?”
“是啊,你要不要拜托褚相催一催廷尉?”
廷尉赵明慎是褚相的门生,这点许多人都清楚。
“近来因限田之事,惹出了无数纷争,赵廷尉眼下忙得焦头烂额,想必没有精力去过问陌敦的事。”
“就知道。”常昀靠在一扇窗边,无可奈何的挑了挑眉,“不过我今日来这,其实是因为……”一句话还未说完,他猛地闭上了嘴。
他在和褚谧君见面后就一直处于一种较为放松的状态,以至于不慎将某事说漏了嘴。
他倒也不是想对褚谧君隐瞒什么,只是这件事关乎他的兄长,他不敢随便说出口。
褚谧君也不催促或逼迫他什么,她的眼神如同水一样,清凉而包容。
常昀闭上眼睛躲开褚谧君的目光,最终却还是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同你说。”在他心中,褚谧君是值得信任之人,他愿意同褚谧君商议那些使他为难的事。
“我此刻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一件事扰乱了我的心神。天渠阁临近东宫,我今日,原本是想要前往东宫寻找阿凇的。”
离开东宫后,他和济南王之间一直仍保持着来往。有关凉州之乱的不少事,也是济南王帮他打探的。
“后来呢?”褚谧君比了个手势,示意侍女们再往后退了几步,这样她和常昀之间的谈话就再无第三个人能够听清楚。
“我……撞见了阿凇和于美人。”常昀轻声说,神情中还带着些恍惚,可见还不曾从惊骇与无措中恢复过来。
“他们?在做什么?”褚谧君的诧异远超过常昀的想象。
“什么也没有做。”常昀说:“于美人在哭泣,阿凇就那么默默的站在她身旁。”
褚谧君已经有一阵子不曾关注过掖庭之事了,只听说楼氏一族往皇帝身边又送上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前些天还占尽君恩的于美人陡然失宠,据说她为此郁郁寡欢。
可是于美人为什么要在济南王面前哭泣?
济南王在面对她时,所持有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态度?
“私会妃嫔,是重罪吧。”常昀蹙眉,“我不知道阿凇那样的人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我心中很乱,就随意走了走,来到了这里。”
“你该在那时就直接站出去阻止这两个人的。”电光火石间,褚谧君忽然想起了济南王未来的下场。
因罪被诛。
她一直想不通做事循规蹈矩的济南王是怎么犯下足以惹来杀身之祸的罪行,直到这一刻,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第77章
“阻止什么?”常昀眉眼中还有困惑。
褚谧君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 又轻轻挪开目光, “你知道的。”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济南王与于美人之间,存在着一种暧昧的氛围, 这点不易觉察, 但并非不能觉察。
于美人是个有着绝色姿容的女人,而且只比济南王年长不过几岁而已。若他们不是诸侯王与妃嫔, 或许会是凡世中一对很相配的男女。
“阿凇有分寸的。”常昀看着窗外的景色,轻声说道。
“人的自制力, 有时候极其脆弱, 最好不要轻信。”褚谧君冷锐的指出这点。
说完这句话后,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因为她忽然想起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少资格指责济南王。
“怎么,你不愿做那个恶人?”她见常昀仍在沉默,于是问道。
“一定要阻止么?”常昀感受到了褚谧君言语间的迫切。
她好像忽然间变得无比关心济南王,所以才急着想要为济南王斩断一切可能对他造成的威胁。
但在常昀看来, 事情远没有到他认为严重的地步。
济南王和于美人之间的确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但那也只是出于萌芽阶段的感情而已。
并不是所有的感情在萌芽之后都会发展的, 他了解自己的兄长, 在他看来济南王是个克制而安分的人, 懂得什么是发乎情止乎礼。
更何况,他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去打搅济南王和于美人的,这两人待在一块的画面格外美好,也许这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看起来有多么般配。出于画师的本能,他只想以笔记下他所见到的场面, 而不愿去打搅破坏。
可身为常氏的子孙,他又不得不承认褚谧君说的没错。
“济南王在哪?带我去见见他。”褚谧君说。
“你想要劝说他?”
“是。”
常昀看着褚谧君突然间冷肃下来的表情,“一定要去么?也许,也许过一段时间,阿凇就会明白过来了。”
“在同济南王交谈时,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我会考虑清楚的。”她看得出常昀对她的不理解,也许他会觉得她过于紧张,甚至有些小题大做。
“于美人和济南王之间一次会面,并不足以证明什么。”褚谧君说:“可是,以防万一总不会错的。咱们趁着什么事都还没发生的时候提点他几句,远好过等到真的出事那天再为他嗟叹。”
褚谧君记得,东宫这三人中,最先黯然收场的人是济南王。也不知道他还有几年寿命,眼下他和于美人之间的感情究竟发展到了一种怎样的程度。
济南王若是死了,恐怕常昀会很伤心。褚谧君想。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年少的济南王是个当之无愧的好兄长,他爱护自己的每一个弟弟,心怀仁慈。常昀虽然嘴上不说,但谁对他好,他是一定会记住的。
就算不考虑皇位继承的事,仅仅是为了不让常昀难过,褚谧君也想要试着改变济南王的命运。
“嗯。”常昀点头,是赞同的意思。
但在这之后,他便也不再说话,沉默的走在褚谧君前头。
顺着台阶向下时,褚谧君盯着他的背影,能够感受到两人之间氛围的比起之前略有些不同。
“云奴……”她轻声唤了他一声。
“你不一定能够说服阿凇。”常昀忽然扭头看着她:“阿凇无论做什么,都会有自己的考量,而他认定的事,往往是不会更改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之前阿凇他们也曾劝说过我,劝我不要和你走得太近。我没有听他们的。”
“要彻底说服某个人改变什么想法,的确是很难的事。”不知不觉中,他们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
济南王与于美人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眼下不得而知。但这两个人的情况,和他们有些微妙的相似。
“假如我当初听了阿凇他们的话,真的与你断绝往来,你会怎么想?”常昀像是随口一问。
褚谧君想了一会,认认真真回答:“悲伤。”
她只回答了这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而这两个字背后所承载的感情,又岂是简单的言语能够表达清楚的。
常昀的眉宇忽然舒展开来,“好了好了,我们去找阿凇。阿凇确实不像话,但等会你也别对他太凶了,好歹给他些面子。”
常昀还是分得清轻重的,济南王与于美人之间虽说同他们二人的情况略有相似,但又有很大的不同。
褚谧君同常昀就算走得再怎么近,也不过是为常昀招来他人嫉恨,使常昀更进一步陷入储位之争的泥沼之中。
于美人是皇帝的妃嫔,是一朵带着毒刺的冶丽花卉,贸然去触碰她,也许会死。
“好,我们走吧。”褚谧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