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不错,但……”褚瑗握紧她的手,剧烈的喘着气,过了一会后摇头,“阿姊你别傻了,皇帝不是聋子不是瞎子,你以为他不知道你无法怀孕?他容忍你将那个女官的孩子养在自己名下,是因为那孩子是个公主,既不能继承皇位,又能够安抚你。可如果你想抢一个男孩当做是自己的孩子……那我猜,这个孩子是无法平安长大的。你、你也千万不要学那些小聪明,假装自己有孕然后来个偷天换日,你执掌后宫多年,应该知道这样的欺骗要想瞒过所有人,是多么困难。”
她在阵痛之下,脸色煞白,可思维却好像越来越清晰,“除非……”她抓住褚亭的手,那样用力,好像要掐断她的骨头,“清河王、清河王!”她没办法连贯得说出一句话了,只能吼出这几个字。
作为她的阿姊,褚亭几乎是马上就领会了褚瑗的意思。
清河王就住在洛阳,他的孩子,方便褚瑗暗中派人教导。
清河王在宗室中落魄潦倒,在王妃生产时,悄悄往府里再送进一个男婴,然后诈称是双胞胎,是极其容易的一件事。
等到若干年后,褚家再设法扶持这个并非常氏血脉的孩子登基——也许他会走上历代皇帝的老路,在成年后会想要剪除外戚。那也没关系,他的身世便是他最大的破绽,大不了褚家上下和他鱼死网破。
这个计划极其大胆、耗时极长,中间或许会出现不少的变数。
但是,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褚亭看着妹妹,说:“你放心。”
就在褚瑗死后不到一个月,明月来到了洛阳,而这时清河王妃朱霓恰好也即将生产,褚亭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耐心的陪着最小的妹妹待产,即便那时她每夜都会梦见褚瑗死时的情形然后吓醒,但是第二天她依然会若无其事的去找明月。
她没有想过如果明月生下的是女孩该怎么办,她也没有去想假如这事东窗事发该怎么办。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明月偶尔会和她提起褚瑗,毕竟三姊妹一起长大,感情一直不错。在说到褚瑗时,她哭了好几次——她并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家族是还是褚瑗的凶手之一。
“听说弦月有个女儿,我能见见么?”
“那孩子身体太弱,吹不得风,等她大些了,你再见她吧。”
这话是实话,褚瑗留下来的那个女儿,的确十分虚弱。褚亭讨厌那孩子,恨不得摔死她,可是一想到这孩子身上流着弦月的血,她就怎么也下不了手。
最后她找来了宫里最好的医官,去调养那个孩子的身体。她希望那个孩子能够活久一点,那孩子是弦月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迹。
那年六月,明月诞下了一个男婴。
她早已买通了产婆,安排在明月身边的下人,也全部都是她的人。她用一个寻常农人家中,一生下来不久便被父母掐死了的女婴的尸体替换了明月生下来的那个男孩。做这一切时,她心中并没有愧疚。
也许是因为太累了。这样的事情她在心中已经反复演练过不知多少次,当她面对自己嚎哭不止的妹妹时,她还能不动声色的安慰。
“我会为你找最好的夫家,只要你愿意,你还会有很多的孩子。到时候我替你向陛下情愿,你的孩子生下来便能封侯千户。”
她的心腹医官也在一旁向明月解释,说她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死婴,这是因为她在孕期心中郁结所知。
“我要见 父亲、我要见父亲!”明月抓着褚亭的胳膊哭喊。
她不紧不慢的抚摸着妹妹的脊背,“父亲不在洛阳,你忘了么?”
他终究不能一直陪伴在妻子身边,月初,他便领了圣旨前往琅琊清缴上官余孽。这件差事关系到他能否重回权力中枢。
卫夫人病势虽然逐渐稳定,但还在休养之中。
所以在洛阳,没有谁能够救得了失去孩子的明月。最终明月带着怨恨离开了这里,并因一时之怒而立下重誓,决定不再回来。
“清河王妃的孩子,也快要降生了对吧?”她将明月的儿子藏好后,问起了自己身边的心腹。
“是的,快了。”
“去告诉徐旻晟,等到那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都一律杀了,清河王妃更是留不得。”
“皇后就不怕清河王……”
“他要是敢反抗就连他一起杀了。”褚亭不耐烦的低喝,转念一想,却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把他逼急了,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这样吧,告诉徐旻晟,如果清河王保护妻子儿女的心意实在很强烈的话,那就……让他在妻子和儿女中选一个。”
第162章
永懋四年七月初, 清河王府内传出消息, 说王妃早产。
“早产啊……听说早产很容易死人的。”褚亭慵懒的倚在榻上, 拨弄着怀中香炉里的灰烬,“真好呢。”
站在她跟前的徐旻晟打了个寒噤。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笃信仁义之道的儒生。
女官端上了一壶酒给他,他接住,轻轻的摩挲着白玉酒壶的壶柄。
“去为我看望清河王妃吧。”褚亭用平淡的语调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王妃、新生的孩子, 总要有一个去死,以祭奠弦月。”
“皇后殿下……”他开口,嗓音嘶哑,“您就不怕将清河王逼急了,他会选择玉石俱焚么?”
“我不怕,人么,都是怯懦的。”她嗤笑, “你告诉清河王,我要他的妻子死, 也要他的孩子死,如果他不听从, 我就要他死。如果他害怕了,跪在地上求你,你就告诉他,你可以开恩饶他一命, 他若继续求你,你就露出一脸为难的神情告诉他,你可以放过王妃和孩子中的一位, 他要是还不甘心,想要继续讨价还价,你就拔刀出来,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
褚亭对于人心的把控,实在是精准。在这样一番心里攻势之下,只怕清河王非但生不出怨恨,还会对死里逃生无比庆幸,甚至会感激皇后的仁慈。
奉皇后之命,徐旻晟带着那壶毒酒去了清河王府。
当然,他不仅带着酒,怀中还抱着一个出生不足月的男婴。
他到达王府时,朱霓已经诞下了一个婴儿。她运气很好,并没有难产。徐旻晟一踏进清河王府,便听见产婆欢欢喜喜的在和几个王府的下人说,王妃生产顺利,如有神佑。
“是男孩还是女孩?”徐旻晟的眉目不觉柔和了些许。
“是个女儿。”清河王抱着孩子站在廊下,目光空茫,无悲无喜。
徐旻晟将自己怀里的婴儿递了过去,原本正在熟睡的孩子被惊醒,即刻嚎啕大哭了起来。两个孩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清河王有些慌张的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放在长廊的地板上,伸手抱过流着褚家血液的男孩。
“我能去探望王妃么?”徐旻晟问。
那一瞬,清河王的眼中陡然涌出了痛苦之色。他抱着婴儿佝偻着身子,整个人都在不住的发抖。
清河王那样聪明,应该已经明白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徐旻晟站着没动,他在等待着清河王开口。
皇族有宗室数百人,少有如清河王这般落魄的。他没有封国、没有财富更没有皇帝的信赖,他无依无靠的活在这天下最危险的帝都,甚至连自己的妻儿也救不得。
徐旻晟等待着清河王向他乞求,因为他和褚亭一样,也深恨这对夫妇间接害死了卫贤,不希望他们好过。
但是他又不希望看到清河王向他卑微求饶的模样,因为他觉得这很残忍。他清楚卫贤之死主要的责任不在他们,卫贤死之前甚至绝口不提报复。
该死的应当是凉州的乱军、是搅乱一切的世族,而非洛阳城中这对曾经是卫贤友人的夫妇。徐旻晟听着婴儿的哭声,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
可是清河王并没有跪下,更没有痛哭流涕以博取同情,他轻轻笑笑,坐下,将男婴放在了女婴身边。
“贱内,已然……故去了。”
怎么会?
徐旻晟怀里还揣着那壶毒酒,那壶酒就像是炭火一样灼烫。
“王妃不是……很顺利么?”
她在分娩时的确不曾受什么苦楚,明明这些天她因为褚瑗之死悲痛欲绝以致早产,可是她腹中的孩子却好像能够体会到母亲的不易似的,极其顺利的便出世了。
但是朱霓还是死了,就在刚才,她用一把短刀刺进了自己的咽喉。
她下手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足见她早就下定了寻死的决心。
清河王没有告诉她褚瑗之死的真相,作为丈夫,他不敢想象假如妻子知道了真相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愿意独自承担一切愧疚。
朱霓最后一次见到褚瑗时,还是在褚瑗才回到洛阳之时。褚瑗让她好好活下去,可是她没有听。
也许她是自己猜出了褚瑗的死因吧,所以她选择以死赎罪?
不,死亡是无法赎清罪孽的,死去的永远回不来了。只是对她来说,褚瑗等同于她在这世上活下去的支柱。褚瑗既死,她便也垮了。
她死前让人将新生的婴儿抱到了自己的面前。
“是个女儿呀……”她叹息了一声,又说:“女孩,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