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他们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声望也日益高涨。
清河王最终还是被她所打动,虽然仍不肯收她为徒,却愿意指点她,与她保持着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她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所获得的的成长远超过了此前十八年。
那也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她在那段时间里画了许多画,因她心中的欢愉,天地的颜色都更为鲜活明亮,万事万物皆是美的。
她偷偷画了许多张卫贤的肖像,想要送给他做谢礼,但无论哪一幅都不能使她满意,于是那些没能送出去的画就这样被她悄悄藏了起来。
卫贤的面相生得不算顶好,过分阴柔孱弱,有时候会给人一种女人般的错觉。
不过好在他的举止并不女气,也没有京中贵胄公子那种涂脂抹粉的习气。何况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女子呢?他拥有着广阔的见识与胸襟,他平素里寡言而温柔,然而一旦开口,其雄辩之才便足以使他身边的人臣服。偶尔他会和朱霓说起朝堂上的事情以及他的抱负,朱霓心中对他隐隐艳羡。
生而为一个男儿,还真是好啊。能够自由的去追逐心中的理想,能够拼尽全力去完成那些了不得的功业。
一次意外,她听到了卫贤与其姑母卫夫人的对话。
“你这样帮她,能帮多久呢?她不是你……女孩迟早都要嫁人的,就算她不愿意,也会被这个世道逼着穿上婚服。后半生的运气取决于她的丈夫。”卫夫人说。
“南阳公主之子,配不上她的才情。”
“一个女人的才华再怎么灼目,也很快会被生活中的琐屑消磨殆尽的。”
“……这不像是您会说的话。”
“虽然残酷,但这是事实。若朱十七娘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能护着她,使她免于俗世烦扰。可她不是,我便没有了护住她的权力。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你。一个‘表弟’,难道还能护她一生不成?”
“我知道这不能。但我有时候,就是会很不甘心。能护她多久算多久,总之我不愿意看到她从明珠变为砂砾。”
卫贤的话语中带着咬牙切齿的执拗,使她又想起了那日他在清河王府邸时莫名其妙的愤怒。
某日他和她又一起去拜访清河王。
说是一起拜访恐怕有些不妥,卫贤只是送她去见清河王而已,顺便陪着坐会,以免她和清河王孤男寡女待在一块有人传闲话。卫贤与清河王之间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不过此人在书画方面倒是和朱霓颇为相投。
古时有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她想,也许她和清河王便算是知己了。
唯一不好的是,与清河王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之前还不觉得,在与她熟络后,便能感受到这点。
“你们时常一同来我这里,莫非是一对儿?”某日他闲来无事,便拿她和卫贤取笑。
卫贤呵斥了他。
而朱霓一时怔住没有马上回应。
她一直不曾想过卫贤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卫贤对她来说很重要。他是她的引导者,是她的支持者,她对他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与亲近。
而那日清河王的戏言,好像是点醒了卫贤什么,从那之后,他不再与朱霓走近。
怎么,他也畏惧世俗之言么?
朱霓并不聪明,唯独在面对卫贤时,敏锐异常。她想她大概猜到卫贤在想什么了。
在经过了一番挣扎后,她将自己给卫贤画的那些像悉数撕了,撕过后大哭了一场,从那之后也刻意与卫贤保持了距离。
显然他只想顺手帮她一把,而并不想被她缠上,既然如此,各自分开为妙。
她的兄长在长安的仕途并不顺畅。
朱氏与卫氏的亲缘并不足以让褚相对朱家两个年轻人另眼相看,他只是给了兄弟俩一个踏入官场的机会,但他们分别在廷尉和太常手下任职后,表现得却并不如人意。
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他们能力不足,而责怪洛阳人轻视吴人,认为褚相怠慢他们。
继而,将希望更深的寄托在了妹妹朱霓的身上。好像朱霓只要高嫁,就能使他们飞黄腾达。
他们为朱霓与南阳公主之子的婚事而奔走忙碌。只可惜南阳公主对朱霓并不满意。她的儿子虽是要娶续弦,但也想迎娶一贤惠淑雅的洛阳名媛,一会同意让朱霓进她家门,一会却又反悔。
朱霓并不知道那阵子兄长们都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的脸色越来越差。
某天朱家九郎忽然提出要带着朱霓出门拜访南阳公主,朱霓同意了,却没想到兄长设计灌醉了公主之子,然后将她和那人关在了一处。
好在南阳公主的儿子虽然醉的厉害,但到底存有一丝理智,扯破了她的衣裳后听见她大哭,便又讷讷的松了手。
即便如此,这样的事终究还是不利于她的名声。朱九郎正是要借此逼迫南阳公主松口让朱霓嫁入公主府邸。
这是朱霓从未受过的屈辱。
那天晚上回到褚府时,朱九郎兴高采烈,见堂妹哭红了眼睛恨恨的瞪着自己,反倒笑着告诉她,自己是为她好。
那天半夜,朱霓想到了死,她悄悄出门走向了池塘所在的方向。
然而就在她即将跳下去的时候。有人猛地拉住了她。
又是卫贤啊。朱霓疲惫的笑了笑。
“随我来。”身量纤细的少年不由分说的拽着她从池塘边离开。
他将她带到一个地方,朱九郎被狼狈的五花大绑,一见到她便不停的叩头认错。
这里是褚府,卫贤身为褚相的心腹自然可以调动府上所有人。他这样做,是为了给她朱霓出气。
“你可以杀了他。”卫贤说:“你杀了他,我会帮你处理尸体;你不想嫁公主之子,我也有办法帮你解除婚约。”
朱霓接过了他手中递来的短刀,却是转手扔入了旁边的池塘中。
“将我兄长放了吧。”她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
这下倒是卫贤露出了惊惑的神色。
朱霓转身就走。
卫贤不可能永远帮她,这个人和她属于不同的世界,且根本没打算介入她的人生。在那之后,她拒绝再见卫贤。
没过多久,她大病了一场。所有的大夫都对她束手无策。
终于有一天,多日不见的卫贤找到了她。
他们谈了许久,没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好在不久后,朱霓便重新振作了起来。
再后来,她便经由褚相做主,嫁给了清河王。她与卫贤之间的故事,也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了断,多年后再无人提起。
***
“我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老仆妇说。
“仅是如此?”常昀脸色复杂。
老仆妇犹豫了会,道:“后来王妃之死,或许与卫郎君有关。”
常昀一下子抓住了老妇的胳膊。
“卫郎君死在王妃之前,死因……我也不知道。可是后来王妃有次在梦中说胡话,说,是她害死了卫郎君。”
第125章
“她说她害死了卫贤?”常昀不敢置信。
“这不是老奴信口雌黄, 是她自己说的。”头发花白的老人神经质的拼命摆手, “她自己说的, 那时候她怀着孩子,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做噩梦,梦里说是她害了卫郎君。”
“你知道卫郎君是怎么死的么?”常昀微微俯身逼近老妇,盯住了对方的双眼。
老妇摇头, “谁知道呢。十七娘出嫁后,他俩就不怎么来往了。后来听说他去了西北,赶上了一场动乱就死在了那里。那年十七娘怀着身孕,忽然有天一个姓徐的年轻人拜访,对,姓徐,我记得很清楚, 那年轻人的脸色阴冷的可怕,他带来了卫郎君的死讯。在见到那个年轻人之后, 十七娘的情况便开始不对劲了她不停的说她害死了卫郎君,孕中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于是她便……唉。”
见常昀久久不语,老妇又道:“十七娘可真是糊涂了,她在洛阳好好的养胎,怎么可能害的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卫郎君?分明是他运气不好……”
“你住口。”常昀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老妇是朱十七娘的旧奴, 自然本能的维护旧主,在她口中,卫贤好似是一轻浮薄情之徒, 故意撩拨了朱霓却又转身就走。
可常昀知道,卫贤是个女人,这世上从来不存在什么卫贤,只有褚相的次女褚瑗。
常昀听褚相说过,他第二个女儿死在凉州,原本她或许可以压制住那场动乱,但她女人的身份被人发现了。
那么,是谁泄露了她女性的身份?
是朱霓么?
在老妇的回忆中,朱霓一直是将卫贤当成了一个少年。而那年她也不过是个年轻女子,若有谁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伸出援手,那么她应当会心动的吧。
然而后来她却干脆利落的嫁给了清河王,这是否是因为褚瑗对她袒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么朱霓是因爱生恨,所以出卖了褚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故事的结局……未免太过不堪。
也许是出于对自己母亲本能的信任,常昀相信自己的母亲不会是那样狠毒的人。
褚瑗之死应当和朱霓有关,但不会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