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未曾跌在地上,是因为裴瑾瑜及时回身揽住了。
一时间,软玉温香抱满怀。
怀里的小姑娘还抬头望着他。
裴瑾瑜前两次揽住她时,她都是垂首埋着头,只露出一点微红的耳朵尖。此时她似乎是没回神,望过来的眸子朦朦胧胧,花瓣似的小嘴含着湿漉漉的水光,与她本人一般柔软香甜。
阮卿恍惚认出了抱着她的人是谁,侧脸轻轻蹭了蹭这个熟悉的怀抱,缓缓闭上了眼睛。
裴瑾瑜沉默许久。
宫外来的贵女在曲江苑,命妇与宗妇聚在立政殿侧殿,太子回了东宫,云清公主正在寝殿睡着。阮卿身侧的从雪正在隔间外头候着,这道门虽是虚掩,阮卿不出声,她不会进来。
裴瑾瑜看了一眼暖阁虚掩的门扉。
他抱起了怀里的小姑娘,走进了屏风后的矮塌。
*
阮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感到头越来越晕,眼睛渐渐的睁不开,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已是躺在了暖阁里头的一张矮塌上。屏风隔开的内间里头纱幔低垂,阮卿身上盖着柔软的毛毯子,她抬眸见外头天色暗了些,看样子快要到宫宴开始之时了。
阮卿回过神,忽然自矮塌上半坐了起来:方才裴瑾瑜正在给她讲古谱,如今他却是去哪里了?
外头静静坐着的一道人影见她醒了,端着一盏蜜水走了进来:“如何了?”
阮卿连忙接过了杯盏,嘴里尝出了些酒意。
“我何时竟然喝了酒……”她一面说,已经感到脑袋里还有一处地方隐隐作痛。
裴瑾瑜解释:“方才云清公主唤宫人拿投壶来,有仆从自作聪明,以为太子殿下与云清公主要依照投壶胜负行酒,端了掺着酒的蜜水。”
“原来如此。”阮卿连忙喝了一口蜜水来缓解头痛,却没想到嘴唇沾着温热的蜜水,便激起一点细微的刺痛。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只感到薄薄的唇瓣有一点发热微肿,许是被酒液灼伤了。
裴瑾瑜一直专注地看着她,此时却目光微变。
他不动声色:“怎么了?”
“这酒还有些烈……”阮卿迟疑着再喝了一口蜜水,星星点点的刺意在唇面蔓延,并不是她的错觉。
阮卿有些困惑:“我饮下的时候未曾尝出酒味,此时才发现它居然这样烈,喝了几口却是有些被灼到了。”
裴瑾瑜莫名沉默了一下,起身退到了纱幔与屏风之外:“宫宴将开,我们也该走了。”
阮卿乖乖地放下了方才的疑惑,扬声叫了从雪进来。大丫鬟手脚利落地给她重新束发理衣,外头的裴瑾瑜背对着。
他一贯是长身玉立,君子端方。
不动声色之下,却是在思索:
若卿卿追问方才喝了什么酒,他要如何用八斗之才去解释,蜜水般的桃花酿也会伤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以后
阮卿捂着嘴:你之前肯定在骗我!
第78章 吃甜
宫宴快要开始, 已有不少在各处暂歇的人陆续去往甘露殿。曲江苑里头,暄和公主与那几个踏进曲江苑的男子却是互不相让。
里头的贵女们面面相觑, 公主们交换眼神。
暄和一直是圣人的掌上明珠,自小娇宠长大,最是风头无量。整个大秦除了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云清, 还有哪个贵女是她不敢欺的?
如今暄和欺到这男子身上,可一点都不奇怪。
“那几个人并未见过,莫非是……”站得远些的慧荣心头浮现出不好的猜测。
“我的公主啊!”大丫鬟立刻将慧荣公主拉离人群,左右无人才劝:“那位母家势大又得盛宠, 就算是冒犯了也不会怎样, 可您千万得离得远远的……”
她向曲江苑外示意,声音几不可闻:“使者今载要向圣人求娶一位公主。”
圣人真要让一位公主去和亲,难道还会挑受宠的暄和不成?
生母不显、不得盛宠的慧荣目露惊惶, 捂住了自己的嘴。
*
早些时辰, 大秦皇帝李舜与皇后齐氏往曲江苑而来。
圣人这几日拒了数次暄和求见, 暄和捧粥端汤,日日跪在朝华宫里头朝延英殿的方向哭,圣人的怒意也在日日地淡了下去。
他毕竟宠了这个女儿十六年,纵是暄和近几年来越大越没有分寸,纵是他要对雄踞南方的陆家动手, 十几年来的父女情分在, 如今她示弱服软,圣人的怒意也渐渐的消去了大半。
就算暄和让他失了颜面,裴瑾瑜毕竟忠心不会外传, 又有何妨?
圣人思及此,一旁的小黄门进言道:“今日暄和殿下暂且解了禁足,如今正在曲江苑候着宫宴。”
圣人意外:“朕不是早已赐了她可在朝华宫等着?”
“许是心头有悔罢。”皇后笑了笑,“如今暄和这孩子也终于长大,总算懂得体谅陛下的一片苦心了。”
圣人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去曲江苑看看。”
帝后临到曲江苑,特令宫女侍从噤声,却听到苑里头一片热闹。苑门影影绰绰地堵着七八个人,似乎是在争执什么。
圣人点了个不起眼的内侍:“过去看看。”
内侍矮身行礼,混在屏气敛声的宫女之中绕过花木,往曲江苑近前去。
不一会儿他回来,吞吞吐吐道:“陛下,前头是……是使者和一位公主起了冲突。”
圣人揉了揉眉心:“……哪个公主?”
内侍战战兢兢不敢答。
皇后看了一眼圣人,面露诧异:“如今来使已至,公主们俱是谨言慎行,怎会如此失礼?”
皇后的话还未说完,曲江苑已传来女子的怒喝:“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谁跟你有缘!”
圣人脸色铁青,大步前去。
明黄的仪仗近前,堵在曲江苑门口的暄和眼睛一亮,张了张嘴欲要申诉委屈,圣人目光如刀刃袭来。
她不明所以,暂且忍下不满矮身行礼。
曲江苑外僵持不下的几个男子,内里或明哲保身,或冷眼旁观的公主贵女们俱是矮身下拜,顿时跪了一片的人。
圣人压下勃然怒意,勉强平静道:“贵使请起。”
使者?
曲江苑跪了一地的贵女们心下雪亮,暄和耳中却是晴天霹雳。
她忘记了行礼时不可抬头直视圣人的规矩,不敢置信地仰头去看。
只见那“没见识的小官”微微一笑,并不拂开衣上零碎的糕点渣滓,大大方方半躬身单手向圣人行礼。
“尊贵的大秦皇帝陛下,”他不卑不亢,以流利的中原话道:“我堪鲁斯在此代吐火罗国王陛下,向您传达最诚挚的问候。”
暄和面色惨白,当即软倒在地。
没见识的小官,竟然是吐火罗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二王子堪鲁斯!
她竟然一时昏了头,折辱了吐火罗的使臣!
圣人连一点余光都没留给地上那个曾经最宠爱的女儿,声音是压抑怒色的极冷:“吐火罗与大秦素来交好,二王子免礼。”
两方人都没有提过方才暄和与这位吐火罗王子的龃龉。
但堪鲁斯衣袖上明晃晃的点心渣子尤为刺眼,向曲江苑在场的公主贵女、内侍仆从面前,狠狠地下了御宇海内二十多年的帝王李舜的脸面。
堪鲁斯依言起身,一笑:“尊贵的陛下,我等今载前来,除了与上国重修旧谊,还望代我吐火罗国王迎回一位大秦明珠为后。”
他说完,便看向了地上丢了魂儿一样的暄和公主。
她跪坐在地上,完全被上一个消息的可怕后果惊呆了,并没有注意到堪鲁斯别有用心的目光。
圣人眼中有雷霆之怒,不知是对这个使者贸然的请求,还是对自己的女儿。
圣人并未立刻拒绝,曲江苑里头的众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没有立刻回绝,答应便只是或早或晚!
苑内跪了一片人,却是呼吸都几不可闻。
良久,圣人道:“此事容后再议。”
堪鲁斯并不沮丧,行礼道:“恭候佳音。”
皇后与圣人、堪鲁斯王子离开之时,暄和才被她的丫鬟搀扶起来,目光里头惶惶不已,全是恐惧。
这位跋扈惯了的公主继承了她那位宠妃生母的矜贵样貌,却也同样继承了那位贵妃的短浅愚蠢。她不知道的是,更大的恐惧即将降临了。
皇后收回目光,心中一哂。
自作孽,不可活。
*
甘露殿灯火明亮,钟鸣鼎乐之声缭绕。
此时甘露殿内都是泱泱大秦的世家大族,各个华衣盛妆,行止端华,一举一动皆是几世尊贵养出的高高在上。
待帝后出,众人大拜,乐声一变,宫宴已始。司膳上场后,侍女们鱼贯而入,穿行各个案几之间,如蝶飞花丛,翩翩放下精致酒馔。
待帝后示下,各家便放开了些,一面闲谈,一面动筷。
阮卿正与嫂嫂齐夫人一同坐于宗室女末尾,贵女之首的位置。她们还算靠前,但也不必与坐在太子身侧的中书令裴瑾瑜一般,一举一动都在帝后的眼皮底下。
阮卿见面前上了甜雪,金乳酥,蜜撒子,曼陀罗饼等甜点心,眸子里微微一亮。她动筷的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唇瓣轻抿之下,那些点心却是消失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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