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南犹豫了一下,见屋里只有苏氏和大嫂,压低声音道:“慧明大师适才招待官府来人去了,说是今日粥铺的东西不干净,好多人吃了上吐下泻,还有两位食客年纪大了,没能撑住,家中人到衙门讨说法,怕是这会儿寺外边正闹得厉害。”
苏氏微微张开嘴,瞧瞧儿媳,一拍大腿:“怪不得我这也屙掉了半条命,可早上那粥没觉着味道不对呀,难道是咸菜馊了?”
大嫂亦道:“怕是咸菜,我吃的不多,总共跑了两趟茅厕就没事了。韶南没动筷子,就一点事也没有。”
苏氏不禁有些脸红,因为粥铺咸菜免费,她可着实吃了不少。
不过她素来想得开,很快就把这事放下了:“算了,不该贪那便宜,看来是菩萨看不过眼了。话说回来,就算是粥铺的掌柜和伙计们一时没注意,那也不是有心的,顶多出点银子,向死了人的家里诚心诚意赔个不是就得了,这事闹得,咋还惊动官府了?”
韶南若有所思:“怕不是这么简单。”
苏氏不太想参合粥铺的事情,同韶南笑道:“贞娘也没事,看来那孩子和你一样,没碰咸菜,她孤身一人,怪不容易的,你大嫂夜里需得照顾我,伯母便做主留她晚上和你挤一挤,睡一间房。你正好和她说说话,看看她性情怎么样,试试能不能处得来。”
咦,韶南眨了眨眼睛,伯母这是想要做什么?
“您己然应承她,要带她去邺州了?”
“傻丫头,去邺州算什么,你爹顶多麻烦点,又不费什么事。”
韶南嘟了嘟嘴,连刚认识的林贞贞都能去,自己这真正想跟去的偏偏没有那么容易。
她瞥了眼大嫂,见对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笑容古怪,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伯母的打算,直言快语问道:“您问过我爹的意思了?”
“还没倒出空来同他说呢。这不是让你先摸摸脾气吗?你爹年纪不小了,此去任上,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难得贞娘是正经人家出身,模样也没得挑,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人选。”
她见韶南只听着,不说话,还以为小姑娘心有抵触,抬手摸了摸韶南的脑袋:“韶南你也大了,过两年就要出嫁,想想你爹往后孤身一人,一辈子长得很,可有多寂寞。贞娘吧,说心里话,不知道脾气秉性如何,只这条件,续弦是肯定配不上你爹,妾室的话,人家还不一定肯。不管怎样,先接触着看看,就算两下都有意,也得等到了安兴,贞娘同她大姐以及亲戚们团聚了之后再说,免得叫人说咱家趁人之危。另外咱们也得好好考量,免得叫那不本分的人进了门,搅得家宅不宁。”
韶南点点头,尽管觉着有些别扭,还是默默接下了这个任务。
伯母说得都是持重之言,挑不出什么毛病,娘亲过世多年,她这做女儿的没有拦着父亲续弦纳妾的道理。
“你们说我要不要提醒一下韶南他爹,他俩这一路上……不大好开口啊。”
“伯母,我要去安兴!”
“再说,再说。”
这一听就是敷衍嘛,韶南嘟着嘴闷闷不乐:“那我同父亲说去。”
其实说通父亲带她赴任不是不能等,当务之急是请他帮着圆一下说词,好叫那偷儿自投罗网。
第7章 一波又起
慧明和尚没能把事情压下去,到傍晚的时候,死者家属已经在东华寺外聚集起了不少人。
守玄大师只得亲自出面同官府中人沟通,试图平息事端。
苏氏身体向来康健,加上治疗及时,已然恢复过来,燕如海因着一直以来的交情,自然是站在东华寺这边。
韶南已经找到他,说了寺庙闹贼的事,他也答应了女儿,准备将香油钱捐得隆而重之,好引得那人前来下手,捉贼捉赃。
没等燕如海付诸行动,慧明先带了个熟人求上门来。
来人只有十七八岁,是粥铺管着迎送客人的伙计。
早晨那会儿,燕家人正是将牲口托给他照看。
小伙计看上去有些六神无主,行过礼,局促地道:“铺子出了事,听说几位爷连同家眷今晚要住在寺里,小的趁着天还没黑,把牲口和马车送了来,交给管菜园的圆朴师父了。”
燕如川连忙道了谢,又叫儿子过去和圆朴打个招呼。
他看出伙计有些不自在,虽然家里好几个人白天吃坏了肚子,以苏氏最是严重,令他对粥铺的管理颇有意见,却知道怪不得眼前的小伙子,出言宽慰:“别担心,会没事的,谁也不是故意如此。”
小伙计焦急道:“燕大爷,真不是我们黑心,给大伙吃了馊的东西,衙门的官差查验过之后,说是好几桌的咸菜里头都被人下了药。”
此言一出,燕家诸人齐齐吃了一惊。
韶南登时想起早上伯母苏氏曾说,那咸菜吃着有点苦。
“什么药,可要紧?”
自家人吃了不少,不知有没有后遗症,燕氏兄弟这下不能等闲视之了。
慧明和尚在旁接过话去:“主要是大黄,但也有两桌的咸菜里发现了生的甘遂末。”他稍懂医术,怕诸人不明白,又解释道,“大黄还好些,这点量主要是叫人腹泻,不会有什么大碍,但甘遂本身有毒,生甘遂尤其厉害。一个不好真能要了命去。”
燕如川同弟弟相顾失色,不过是一家人清早在铺子里喝了碗粥,谁想竟险些搭上性命。
是谁如此歹毒?
“还未抓到人。我已问过宋掌柜,他为寺院管了十多年的粥铺了,说是没有见到可疑的人,最近也没有得罪过谁。官府破不了案,把宋掌柜和熬粥、拌咸菜的伙计给扣下了。”慧明面有愁容。
小伙计偷眼觑着燕如海的脸色,两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还请二爷帮着美言几句,救救掌柜的和几位哥哥。菩萨在上,大伙给寺里做工,哪有胆子往菜里下毒?”
燕如海甚感莫名,连忙将人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官府办案,哪容燕某置喙……”
小伙计呐呐住口。
慧明道:“燕施主,刚才林县丞听说你与家人留宿寺里,说你若有暇,他呆会儿过来拜访。”
燕如海怔了怔,跟着就反应了过来。
那安兴县令在他看来不亚于一道催命符,可任命一下,他的身份到底是与以往不同了。
林县丞身为八品官,听说他在此处,自不会无视之。
燕如海家在靖西,交好邻县官员乃是应有之义。
想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大师放心,燕某当尽力而为。”
慧明和尚带着那伙计退出去之后,燕如海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敲着额头,在不大的禅房里来回踱步,想着呆会儿同林县丞如何说话能不引起对方的恶感。
韶南心思活动,凑上前问道:“爹,你说会是何人下毒?”
“爹怎么知道。”
“估计一下嘛,若这事不是发生在东华寺,而是安兴呢?”
燕如海不禁心下一凛,站定思忖片刻,道:“不说好,或许是粥铺卖吃食太便宜,影响了附近的生意,亦或许东华寺的僧众得罪了什么人而不自知,甚至是掌柜的哪次打骂了某个伙计,被记恨于心,总之可能性太多了。”
“爹,我想去瞧瞧。”
“瞧什么?”燕如海皱起眉,女儿素来胆子大,帮着慧明捉贼到也罢了,这等人命案也想要跟着参合。
韶南一点都不发怵,不等他拒绝,继续道:“再去一趟粥铺,若能同掌柜的他们几个见上一面更好。”
“胡闹,林县丞他们都是老刑名,爹去尚且不合适,何况你个小丫头,到时候惹出笑话来,丢的是咱们燕家的脸。”
“去嘛,我只看看不说话。您都要去邺州了……”
燕如海叫她说得心中一酸,是啊,自己马上就要离家,去邺州上任了,前路凶险,吉凶未卜,不知有没有机会再同家人团聚。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女儿韶南从小懂事,拿得定主意,记忆里也没做过太出格的事。
虽说哥哥嫂子视她如同己出,到底是和亲爹不同,若是自己在安兴有个好歹……
伯父燕如川在旁打圆场:“二弟,不如你我就带着韶南一起去吧,林县丞说要来庙里拜访,咱们主动去见一见人家也不为过。”
燕如海颔首,他也希望在自己上任之后,家乡的大小官员能对家人有所关照。
三人各怀心事,同慧明说了一声,离寺前往粥铺。
这时候死者家属聚集起了二三百号人在外头哭闹讨说法,衙门的差役把他们连同看热闹的都挡在了寺南赶庙会的一片广场上。
韶南离远匆匆望了两眼,感受到官府着急结案的迫切。
百年寺院,影响早深入世俗方方面面,一天过去了,林县丞等人若有头绪,不会任由事态愈演愈烈,闹大了对谁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