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妇人说说笑笑,准备明日去东华寺烧香还愿的东西。
等过了午,家里外出的人陆续回来,得知燕如海即将出任安兴县令一片欢腾,真是比过年还要喜庆。
只是燕如海不知是不是被一帮同窗留下来轮番祝贺,迟迟未归。
燕如川有些不放心,正待打发长子去看看,却见燕如海带着些许酒意,被两个衙门里的书吏送了回来。
看这样子,中午是在县衙里吃的酒。
燕如川顿觉与有荣焉,赔笑送走两名书吏,回过头来问二弟:“如何,消息可是准了?”
燕如海点点头:“准了,叫我下个月底之前到任。”
燕如川长出一口气,将心放回到肚子里:“那就好,那就好。一个半月的期限,我想办法再筹点银子,一定要好好准备。”
燕如海连忙拦住他:“同窗们送了些程仪,足够了。”
苏氏乐呵呵地过来:“二弟,我同你哥说好了,明天一起去东华寺还愿,你没有旁的安排吧?”
“哦,没有。麻烦大嫂了。”燕如海仿佛还没有回神。
“那就好,得好好谢谢菩萨,再求他老人家保佑你一路平安。”苏氏殷勤道。
燕如海勉强笑笑:“我先去醒个酒。”
苏氏突然想起韶南的事得赶紧定下来:“哎,二弟,你得抓紧时间想想韶南的婚事了。”
燕如海脚下一顿,向身旁的女儿看去:“嫂嫂说的是。”
燕韶南心中隐约觉着不对劲儿,父亲这次回来同中午的时候情绪大不一样,连脚步看着都格外凝重。
第3章 龙潭虎穴,不过如此
翌日。
燕家人起了个大早,收拾停当,坐车的坐车,骑牲口的骑牲口,离开镇子前往东华寺。
东华寺距离平桥镇大约有个三四十里路,隶属邻县,建寺两百余年,里头的主持也换了十几任。
虽然比不了京城的几大寺庙,每日去烧香许愿的善男信女也着实不少。
离寺里许,便有茶水摊子、粥铺供香客们歇脚,也有卖虾虫鱼蟹的小店,专门给人买了放生。
周围聚集了不少讨生活的小商贩,很是喧闹。
苏氏见到了地方,招呼大儿媳妇和侄女下车:“咱们娘三个先到粥铺歇歇脚,吃碗粥去。”
车和牲口不能再往寺庙里去,粥铺是东华寺开的,燕家几个男丁与掌柜的都熟悉,燕如川出面去打招呼,请铺里的伙计帮忙照看一下。
粥铺卖的是普通的素粥,外加白面馍馍和高粱面大饼。
寺院开粥铺不为赚钱,遇到饥荒乃至逢年过节还会舍粥周济贫民,平日里价钱也极为便宜。
苏氏给大伙一人要了一碗小米粥。
出门前在家吃过饭了,就没再买干粮。
粥铺里挺宽敞,摆的全是矮桌子、长条凳。
里头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常来的香客,自觉守着规矩:女客靠西坐,男客坐东边,中间留出两排桌子板凳,给像燕家这样拖家带口的坐。
韶南一进来,粥铺里便陡地一静。
任谁突然见到个明眸皓齿的未嫁少女,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一旁的堂嫂早习惯了这阵式,赶紧拉着韶南背对众多男客坐下来。
周围的气氛这才恢复如常。
苏氏面上有光,瞅着韶南笑了一笑,心道:“没娘疼的孩子懂事早,还好咱们韶南是个有福的,他爹往后有了官身,韶南可就是官家小姐了,一会儿可得求菩萨保佑,给孩子定门好亲事。”
燕韶南见她笑得意味深长,有些不明所以,望向伯母的目光中带着询问。
苏氏摸了摸她的脑袋:“别等你爹他们了,快些趁热吃。”
等韶南拿过几把调羹,仔细一一擦拭,她又忍不住轻声自得:“就凭咱这模样,哪怕脑袋空空的,什么都不会,也定能找个好婆家。”
旁边大儿媳妇闻言“扑哧”乐出声来:“瞧您说的,韶南会的可多了,读书识字,能写能画,还会弹琴!”
苏氏顿时苦了脸:“可别提弹琴的事儿了。”
说起韶南学琴,就一定要提到七年前燕家的一位怪客。
燕如海的授业恩师是一位老举人,在整个靖西都算得上是德高望重,七年前不幸病逝,闻讯上门吊唁的学生故旧络绎不绝。
恩师没有妻小,丧事是燕如海等人帮忙办的。远道赶来的客人若是不忙着走,想要住下来,自然也是他们几个弟子负责招待。
燕如海接待的这一位据说是恩师的同门,他要管对方叫一声师叔。
这位方师叔言行举止荒诞不羁,前来吊唁亡者虽未做出鼓盆而歌的举动,却也说了很多蔑视先贤目无礼法的言辞,叫一众晚辈为之侧目。
燕如海原想着方师叔同他说不了两句话就一副朽木不可雕的嫌弃相,不过是在家中住一晚,混两顿饭吃便会扬长而去,哪知道对方见到刚九岁的小韶南,非要帮她启蒙,就此赖在了燕家不走,一住就是四年。
一个女娃哪用请先生上门来教,再说燕如海那时候已经乡试高中,青出于蓝,闲暇时教教女儿读书识字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也就是他们一家人淳朴厚道,才由着方老先生打了四年的秋风。
这四年韶南到是把字认全了,跟着方老先生读了不少书,还有一样,就是学了古琴。
琴棋书画,自古以来都是读书人的雅好,燕如海自己不会弹琴,也没闲钱给女儿买古琴,一张好琴可是很贵的。
方老先生走之前将他自己的琴留给了韶南,叫她一个人勤加练习。
燕家人本来还颇为感念,直到他们听到韶南用那张琴练习吟猱的指法。
那真是浑身起鸡皮疙瘩,别提多难听了。用苏氏的话来形容:“快饶了大家吧,杀鸡都没这么瘆得慌。”
韶南再练琴就有意避着人了,这也成为燕家的一个笑料。
韶南听着自家人取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嘀咕了一句:“你们别这样,我弹琴其实还蛮好听的。”
一旁长媳拿过桌上的粗瓷碗,伺候着苏氏挑佐粥的咸菜。
这家粥铺还有一个好处,咸菜免费。
据说是因为东华寺后山有一大片菜地,特别适合长这种咸菜疙瘩。
腌咸菜的粗盐都是信众们贡奉的。
苏氏贪小便宜的心态发作,不管吃不吃得完,往碗里多挑了几筷子,尝了尝,皱眉道:“今天的咸菜腌得不好,吃着有点苦。”
韶南将喝粥的勺子递到苏氏手中,低声道:“伯母,我想跟随父亲去安兴。”
苏氏闻言险些失手摔碎了勺子:“你要去安兴?不成!”
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大,连连摇头的工夫,引得邻桌一位女客循声望了过来。
这女子面容秀丽,身量单薄,年纪大约在二十出头,一身素服,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喝粥,看打扮犹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家。
苏氏只道惊扰了人家,歉意地冲她点点头,回侧了脸,皱眉劝道:“邺州那么远,你爹跟前的确需得有人用心服侍,伯母会想法子,你就别担心他了,在家享享清闲,伯母也好帮你准备一下嫁妆,等嫁了人,从早到晚有的是事情做。”
韶南知道伯母这是舍不得自己,但同样的,她也不放心父亲。
父亲从昨天傍晚回家心中就藏着事情不肯言明,他那些同年里直接外放八品县丞的好几个,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安兴县令怕是内藏玄机。
韶南心中胡乱琢磨着,这工夫燕家的男人们忙完了,过来围桌而坐,她也就没有再提这事,闷头喝粥,心里打起旁的主意来。
喝过粥就算休息好了,外面也传来消息:东华寺开了庙门,信众们可以前去进香了。
燕家诸人起身要走,邻桌那女子见状一改之前的磨蹭劲儿,匆匆两口喝光碗里的剩粥,起身跟了过来,同苏氏搭话:“太太,您一家这是要去东华寺么?”
苏氏回以和气的笑容,点了点头。
那女子又道:“小女也是来上香的,孤身一人,实在是,不知能否与您一道……”
这姑娘穿得素净,一看就是附近小户人家出身。不知怎么会一个人来庙里上香。
苏氏向来与人为善,谨慎地打量她两眼,含笑道:“出门在外不方便,闺女若是不嫌弃,就同我们结个伴,等到了庙里,咱再各忙各的。”
那女子连声道谢。
苏氏把家里人简单同她介绍了一下,那女子道:“小女子姓林,闺名唤作贞贞,家人都叫我贞娘。方才我听太太提到安兴,就觉得十分亲切。我家正是安兴那边的。”
咦?此言一出,不但苏氏来了精神,就连走在前面的燕家诸男也齐齐有片刻停滞,忍不住往林贞贞看去。
包括韶南在内,人人都想从她口中打听到安兴的情况,无奈林贞贞似是并不善与人交流,半天也说不到点子上,直到众人到了东华寺,才弄清楚了这姑娘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