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捕头大声呼喝:“快围起来,他逃不掉!”
姓胡的汉子仰头同对方约战:“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在下是胡家庄的胡俊豪,阁下可敢报上真姓名,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较量一番。”
慧行嗤笑道:“胡家庄?回去问问你家长辈,佛爷在金风寨呼风唤雨的时候,姓胡的敢进开州地界吗,不过几只蝼蚁,佛爷连踩都懒得踩。现在出来装什么英雄好汉?”
东华寺的和尚们听得一头雾水,胡俊豪和朱捕头等人却齐齐变了脸色。
朱捕头厉声喝道:“竟是金风寨的反贼,且莫走了他!”
慧行站在高处哈哈大笑。
林贞贞到现在未找到慧明,问话也没人回答她,却是再也忍不得了,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大殿顶上,走前两步,寻了个空档,猛地冲入了如来殿。
“二伯,二伯!”
韶南紧随其后。
如来殿里面格局不大,踏进殿门,借着神像跟前长明灯那摇曳的光晕,殿内的情况一目了然。
韶南只觉着一股热血涌上了头顶。
就见迎面神台下的柜子半开着,腥红色的液体从神台一直滴落到大殿正中的蒲团附近。
慧明和尚还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态,蜷曲着两腿俯身倒在青砖地上,一动也不动。
林贞贞带着哭腔的呼喊传入耳中,韶南也想跑过去,偏偏手脚冰冷,浑身僵住,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她呆呆望着倒在血泊中的慧明和尚,恩师临别时的郑重交待突然回响在脑海中:“韶南,你聪颖过人,一定要好好练琴,若有一天真的练成了,且记,能人之不能既是本领也是一种负担,当你轻易就能影响他人命运的时候,一定要慎之又慎,莫像为师,这辈子留下了那么多的遗憾。”
她当时听得懵懂,并未体会到这话中的深意,后来果如师父所说在琴上一朝悟道,欢喜还来不及,一直憋着一股劲,觉着自己如锦衣夜行,学会了不得了的本事却没有用武之地,早将恩师的这番告诫抛在了脑后。
此刻看着慧明,听着林贞贞的哭喊,韶南一下子就体会到了老师说这话时的心情。
她精心布置了夜里的局,利用了朱捕头等人抓贼,什么都预先料到了,会想不到慧明独守如来殿有危险?只轻巧地叮嘱了对方一句“大师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过是觉着一个以“手艺”为傲的惯偷,同穷凶极恶匪徒还是有区别的,不至于胡乱害人性命。
她这才初出茅庐第一遭,连琴都没有机会用上,就要为自己的轻慢付出代价。
正当韶南满心自责,几乎要哭出来之际,突然听到倒在地上的慧明发出了一声呻/吟。
“……”人还活着!
刹那间,韶南如释重负,暗道一声:“谢天谢地,佛祖保佑。”
从来不信神佛的人,也几乎要对着上首的如来神像拜上一拜。
林贞贞扶住了慧明,韶南赶紧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将他翻过身来,换了个姿势。
慧明刚自昏迷中醒来,伸手去摸受过重击的后颈,痛得直抽气:“贼人抓到了么?是谁?”
韶南惊魂未定,这才辨认出来地上滴落的几滩腥红液体不是血,而是朱砂水。
不止是庆幸,这教训太深刻了,足够她铭记一辈子。
“是慧行,还在外头,被衙门的人堵住了。”
“那快去看看。”慧明硬撑着站起来。
也不知外边这半天怎么说的,就听慧行的声音隐约飘进殿:“守玄老和尚,这两年蒙你关照,佛爷在东华寺虽然过得清苦,没什么油水,总算是逍遥自在,佛爷知恩图报,刚才手下留情,饶了慧明那秃驴的狗命,你好好管管他,叫他别吃饱了撑得多管闲事!”
这话说得颇为诛心,守玄不知道金风寨贼人的底细,但听了适才朱捕头的话,哪敢自认收留反贼,沉声道:“阿弥陀佛,老衲并不知道你的度牒和荐书都是假的。”
韶南和林贞贞一左一右搀扶着慧明和尚自殿里出来。
韶南循声抬头,就见慧行和胡俊豪依旧在高处对峙,朱捕头和另外两名捕快也上了房。
慧行并不与衙门的人硬碰硬,仗着高超的身法,胡俊豪几个束手束脚竟是拿他没什么办法。
朱捕头高声呼喝:“大家不要怵他,这人不是‘石血佛’温庆,应该是‘梁君’丛朋,武功不高,金风寨的小角色!拿住反贼朝廷必有重赏,扬名立万就在今天!”
他大约说中了,那慧行没有反驳,只是冷笑一声,嘲道:“守玄老和尚你这可就说错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佛爷的度牒和荐书都是真的,这狗屁大楚,只要肯花银子,什么买不到?”
这时候听见动静赶来的僧人、香客越来越多,连燕如海都匆匆来了,见了女儿也在有些傻眼,连声问:“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慧行好整以暇躲开了追击:“行了,佛爷不陪你们玩了,咱们后会有期!”作势欲溜,突然瞥见殿前的韶南三人,森然一笑:“姓燕的小娘皮,你觉着自己聪明,做局消遣佛爷是吧,”他伸手扯了蒙面的布巾,顺便抹了把光头上残留的朱砂水,眯着眼睛舔舔厚嘴唇,“模样生得到不错,给爷等着!”
第12章 善后
贼人这般猥琐乖戾,给他盯上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一旁的林贞贞不禁有些瑟缩,生怕慧行下一句话会奔着自己来。
韶南却未露怯意,也没有理会四下里投来的各色目光,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对方。
她没有说话,只是扬了扬下巴,那意思很明显:你且放马过来!
这一下不等那恶僧有所表示,燕如海先急了,他虽然不明就里,女儿却必须要护着,沉声道:“慧行,有什么你冲着燕某来,威胁小女算什么本事?”
身为传统文人,他觉着女儿这深更半夜的跑到一大群打打杀杀的男人跟前抛头露面,很是碍眼,又提醒慧明,“慧明师父,烦请你带着小女她们进屋去。”
韶南自觉留下来也没有什么作用,不再惹父亲不高兴,乖乖和林贞贞避到了旁边偏殿。
这一夜喧闹到天色将明,朱捕头等人追捕未果,果然叫慧行逃了。
天刚亮,林县丞赶到,东华寺全体僧众聚集了上早课,由守玄亲自主持,气氛十分凝重,众人都有捅了马蜂窝的感觉。
燕如海这时候已经弄清楚了前因后果,顾不得埋怨女儿胆大妄为,惹上祸事还是得他这当爹的出面收拾,考虑到林县丞刚到,要先处理公事,等了一等,才去求见。
虽然没能抓住贼人,大伙白忙了一场,林县丞脸上却不见沮丧,瞧着情绪还好。
“燕大人,我正要去寻你,听说你与令嫒昨晚都受了惊吓,今天别忙走了,中午我请,咱们去外头好好喝上几杯,权作压惊。”
燕如海今天安排了好些事,不想因喝酒全都耽误了,尴尬笑笑:“林兄还有公务在身,在办的又是涉及人命、钦犯这等的大案子,喝了酒,万一上头查问起来不好交待。心意愚弟领了。”
到是林县丞同他说了实话:“只管放心与我去开怀畅饮,既是金风寨的反贼,别说县尊,就是府尊大人也无权擅专,必须报到刑部处理,等上面来了人,至少得两三天之后。”
燕如海第一次听说这规矩,很是讶异:“那到时还能抓着人吗?”
林县丞若有深意笑笑:“抓不到。可上面本来也没指望着我与朱捕头这样的小喽罗能网着大鱼。贤弟不是外人,你可知道金风寨当日在开州造反的时候,朝廷在温庆一人手上就折了七名高手,到最后,也只抓杀了些寻常寨丁,几个主事的全都跑了,这次能查到其中一名要犯的行踪,定水县衙己然立功了。”
燕如海没想到那慧行是这等底细。
如此穷凶极恶之徒盯上了自己的女儿,令他心乱如麻,勉强笑道:“那要恭喜林兄了。”
林县丞惯擅察言观色,见燕如海神情有异,不免多想,特意解释道:“此次能识破那丛朋的伪装,还多亏了燕大人和令嫒,朱捕头都跟我说了,若非燕小姐机警,谁会想到那厮剃度出家,藏身于东华寺。朱捕头本说要给燕大人上报请功,是我拦住了他。”
燕如海是老实人,诚心诚意地道:“燕某并没有做什么……”
林县丞笑着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出当中的玄机:“这事定水县衙得了好处,可有人是要倒霉的,贼人昨夜说的不错,他的度牒和荐书都是真的,等上头查将起来,邺州那边不好解释,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燕大人马上要去邺州上任了,我特意叮嘱朱捕头他们将你摘出来,免得还未到任就得罪了上峰。”
燕如海恍然,连忙称谢。
官场的弯弯绕太多了,林县丞虽然品阶低,经验却比他这个新丁丰富太多,稍微传授一些就叫他获益非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