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莘一脸懵圈的困坐在床脚,听着魏郇呼吸渐匀,心想今日这般应该算是过了。长途奔袭几日,今日又一直精神紧绷,这倏忽间一放松下来,刘莘只觉困倦异常,便小心翼翼自床尾爬向床内侧,尽量不碰到他,离他一臂之距,身子贴着雕花床围子手脚蜷缩成一团,渐渐陷入梦乡。
魏郇阖目细听着刘莘呼吸渐匀,睁开明眸,半星不见醉色。
魏郇支肘侧身看着身旁自己新娶的娇小美妻。不可否认,今日刘莘的表现让自己刮目相看。白日面对羞辱不躁不惊;夜里两次面对突袭神色从容,实乃大家风范。
尤其是那三脚猫功夫,虽然是他有心放水放过她,但若不是她那一下的反击,他或许真会失神掐死她。
对于刘莘那一下反击,魏郇觉得庆幸又新奇,他从未遇到过如刘莘这般集端庄与顽劣于一身的女子,让他有一种忍不住去探究的冲动。
今日白日,刘莘自车撵翩跹而出,他便一直隐于蔽处观察着她,长途跋涉,不见疲态,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一副端庄娴淑范儿,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步一翩跹都深深触动着自己的心弦,令自己一向沉稳的心境微微泛起了涟漪。
这种欣悦悸动的陌生情感,那位曾与自己同床共枕一年岁的故妻周幼,并未曾给自己带来过半丝半缕。魏郇与她相敬如宾,礼待有佳,却不相爱相亲。这种悸动的感觉于魏郇很陌生,魏郇却不觉排斥。
刘莘白日里仪静体娴,夜里四仰八叉,睡相堪是不佳。方才还蜷缩一团,现下便四下翻滚,玉腿一抬居然还就搭在了魏郇大腿上,魏郇一怔,以为她刻意装睡欲.诱自己,正欲发作,却又顿了下来。少女呼吸均匀,情绪无起伏,乃熟睡之态。
魏郇喂然无语,默默在心里邹了几句胡话,眼神左顾右眄四下巡扫起来。少女一条玉腿搭在自己身上,白绸丝裤裤腿微微下滑,积皱在膝肘处,小腿外露,细白纤长,骨肉均匀,肌肤莹润;玉足嫩白小巧不足自己一掌,玉指粒粒似珍珠般饱满莹润;腰肢盈盈一握,魏郇拿手比划了一下,细肢还不如自己双掌之阖;衣襟微敞,胸前波澜起伏蜿蜒,曲.线若隐若现……
魏郇忽觉下盘胀痛,呼吸困难,大掌一抖,把刘莘的腿从自己身上拍了下去,翻身下榻,胡乱套上靴,夺门而出。
心神劳累一日,困倦异常的刘莘只是无意咕喃一声,翻身便又睡得更沉了。
魏郇夺门而出后,疾步至练武场,从排架上抽出一柄长戟就着明晃晃的月色便挥舞起来,招招精准卖力,似是在发泄着什么。
八年前,建康德政殿上那场杀戮犹在眼前……
缙元帝刘焱昏庸无能,听从佞臣隋邑蛊唆,残忍戕害世代忠良武威大将军魏荻一门……
母亲胸前满是乱箭倒在血泊之中,左边父亲右臂上插着一只断箭箭簇,不断往边上推搡着自己,用不甚熟练的左手奋力砍杀着汹涌进攻的禁卫军,面目狰狞;右边的长兄杀红了眼,大声的吼叫:“奉渊,快走!父亲和兄长为你断后!你快走!走啊!”随着长兄的嘶吼,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涌出来。
他不愿走,男儿当自强,怎可抛下父兄,自己苟活。他意与父兄战斗到最后,哪怕满门覆灭在这血腥的大殿之上。
大殿台阶上,狗皇帝缙元帝刘焱坐在龙椅上唯唯诺诺,双掌覆面,浑身抖成了筛子。佞臣隋邕矗立在旁,越俎代庖,颐指气役。
魏郇的记忆停留在了这一幕,不知是谁给了自己一记刀背,只觉后颈剧烈钝痛,黑暗即刻便将自己吞了过去,再醒来,只见自己被一环目髯须,肌肉虬结的八尺大汉给背到了宫外,大汉把自己往隐蔽处一放,道:“小公子多保重,留得青山在,方可言复仇。”便旋身离开。
思及此,魏郇冲天一声嘶吼,双膝重重跪于地,任由热泪滚滚盈满面,不论时光如何流逝,不论寒暑轮回几载,这份沉重的记忆永远都铭刻在魏郇心龛深处。
那日后的魏郇,神挡杀神,鬼挡灭鬼,横扫河北,终有一日要荡平健康,为父母兄长报仇。
可今日魏郇却对仇人之女动了恻隐之心,魏郇深深觉得自己背叛了父母兄长,孰不可恕。
司徒逸站在练武场边,远远望着久跪不起,痛哭流泣的魏郇,缓缓闭上酸涩的双眼。自己于他于君于臣,于师于友,看着他长大,看着他骤变。十四岁前,他翩翩公子俏郎君,心性活泼顽皮;十四岁后他雷霆万钧似杀神,冷漠寡淡无情。
司徒逸睁眼望向那方今夜青庐,屋宇重重不可见,可司徒逸仍觉能从那方看到希翼,能让君侯重回人间,感受真情的希翼。司徒逸喟然长叹。
*****
刘莘一夜好眠,醒来后,身旁锦席冰凉空空,昨夜那人不知何时离去,一切就似梦一场。
刘莘吸吸鼻子,微堵。虽已初夏,夜间仍旧泛凉,刘莘裹着单薄外袍酣睡一宿,冻了一宿,似是着了风寒。刘莘斜眼看了眼积落在地上的被衾,狠狠腹诽,这个男人真是坏透了,宁愿把被子扔地上都不给自己盖。
菊娘早已候在门外,听到屋里有了动静,便推门而入,边走边说,“这魏家家仆实是无礼,问她们要些热水都说没有。平妪现在去烧水了,奴婢先来伺候女君更衣。”
刘莘无奈瞪了眼菊娘,道:“你女君现已嫁人,你该称呼我‘夫人’。”
“奴婢就不,昨日那魏侯那般折辱你,婢仆才不承认他是婢仆男君。”菊娘愤愤道。
刘莘一听更加无奈:“菊娘,隔墙有耳,你这张嘴也该管管了。”
“有什么耳呀?女君你看看咱们这院子,除了女君、奴婢和平妪还有其他人吗?魏家成数家仆一个个都不在这院里侍候。”
菊娘话音刚落,恰逢平妪端着个铜盆进来,铜盆烟气袅袅。平妪放下铜盆道:“菊娘,你年纪也不小了,何话可说何话不可说,也该有些掂量。这里不是建康,也不是武陵郡,咱们都得打足了精神应付,别让那些小人看轻了咱家女君。”
边说边拿出一只青铜柄豚鬃小刷,沾上食盐送至刘莘手中,让刘莘洁牙漱口。
菊娘奴奴嘴,不乐意的闭了口。
刘莘如常依次盥洗完毕后,吩咐:“我似有些着了凉,你们谁去帮我煮碗姜汤吧。”
菊娘紧张道:“女君不适么?得请大夫,婢仆这就去请。”
刘莘拉住菊娘:“无大妨,只是觉得小不适,喝点热姜汤便可。”
平妪道:”还是婢仆去吧,那些人甚是傲慢,菊娘生性耿直,怕是应付不来。”说完端起铜盆便走了出去。
菊娘走到刘莘身后,轻柔的替刘莘篦着发,满目羡羨的望着妆奁铜镜里的刘莘:“女君这般美貌,婢仆来给女君好生梳理打扮打扮,出去惊艳震慑她们一番,让她们一个个一副小人嘴脸。”
刘莘讪笑出声,“好菊娘,你就别叨叨了,好生打扮便是。”
第四章
刘莘话虽这般说,却也仍旧只是像往常那般收拾了番,让菊娘把自己惯常梳的那垂挂髻给高高束起成妇人惊鹄髻,一柄珠钗步摇轻插发间,随行微动,甚是清纯眣丽。
平妪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见到这般打扮的刘莘,会心一笑,将汤碗递予刘莘,“夫人真真是丰姿神貌,这般容颜魏君侯见了定会欢心的。”
“他已见过我,似并不喜我。”刘莘淡淡开口。
“女君这般模样魏君侯竟不喜?莫非魏君侯好男嬖?”菊娘讥讽开口。
“咣当”一声,只见刘莘把碗往菊娘跟前一掼,摔了个粉碎,怒斥,“菊娘,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管住你那张嘴。”
“是,女君,菊娘无下回了,菊娘只是实在是替女君不值。”菊娘弯身拾捡着碎碗嚅嚅答道。
刘莘微叹口气,菊娘人好心直,就是太好口舌这点令人头疼。也没了出门的兴致,便遣了竹娘去寻了些笔墨,在屋里写写画画,打发时间。
刘莘真主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当年偶尔写笺赠与王祺,他均赞不绝口,笑称她大缙女博士。
刘馨本人亦写得一手漂亮钢笔字,二者一结合,现在的刘莘行书自成一派,隽秀工洁、大气凛然。
行宫婢仆虽然慢怠刘莘,态度冷漠,但也未曾蹬鼻子上脸,该送该给的也一应俱全。馔食虽不精致,却也肉糜饭粟不缺。
刘莘这般过了两三日,再也没见过魏郇,自己也没去刻意打听过他,日子过得就如闺阁少女般惬意。
翌日平旦,苍穹漆黑如墨,刘莘尚在抱衾高眠中,司空逸便遣人来禀,卯正时分魏君侯欲外出访贤,望夫人能与君同行。
彼时,平妪、菊娘方起身,听闻消息忙不迭把酣睡中的刘莘叫醒,刘莘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迷朦,任由菊娘盥洗。
平妪简易煮了杯浓茶汤,侍候着刘莘喝下,刘莘方才精神过来,心里难免愤愤,冷落自己几日不理睬便算了,就连要求自己出门都是外人临时来通禀。
刘莘面色悻悻由着平妪、菊娘侍候着装,心里暗忖,访贤?不知是何人。又为何要带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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