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说完,就见一个婆子匆匆从抄手游廊上过来,到了槛外一纳福道:“回二太太话,小子听了门房上的壁角,说往横塘去的人回来了。马车进了东平门,可要接的人没往府里来,往钦安街去了。”
芳纯大惑不解,“去钦安街做什么?陈家在幽州也有产业?”
清圆摇了摇头,“这我倒没听说过……”顿了顿问那婆子,“能摸准是进了哪一户吗?”
婆子面露难色,“这却不知道。要不姑娘且等等,我出去和外头小子说,让他们再去探探,等探明了就来回姑娘。”
清圆道好,看人又快步去了,略思量了下,回身对芳纯道:“我得想法子出去一趟,殿帅这会子往卢龙军大营去了,我悄悄出去,再悄悄回来,成不成?”
芳纯大摇其头,“快别打这个主意,各处府门上都接了令儿的,哪个敢随意放你出去?再说我也没这个胆子,要是让大哥哥知道了,只怕连沈澈都救不了我——你现在可是人家的心肝肉,眼珠子!”
清圆知道,要想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只得暂且按捺,先打听清了消息再说。将要到午间的时候,东苑里的管事婆子过来了,纳了个福笑道:“姑娘,老爷回来了,正找姑娘一道用饭呢,姑娘快回去吧。”
芳纯朝清圆吐了吐舌头,老房子着火真是了不得,如今沈指挥使是一刻也离不开心上人了。以前瞧他,心狠手黑人人都怕他,没想到冷漠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嗷嗷待哺的心啊,要是外面死对头知道他在家这么粘人,怕是笑得肠子都要断了吧!
芳纯暧昧地递递眼色,“快回去吧,没的人家亲自杀来,白费脚程。”
清圆也没辙了,一面叮嘱:“万一探明了是哪一家,一定打发人来告诉我。”一面下了回廊,往东苑去了。
丫头在前面引路,引进了花厅里,进门就见他一身锦衣站在鱼缸前,正往里头撒鱼食儿。
“又去陪芳纯解闷?”他笑着问。
窗外的一束阳光照在水面上,金鱼在水里游曳,粼粼的波光倒映在他眼眸,他含着那微光,眼里有风烟俱静的美好。
清圆嗳了声,“我闲着也是闲着。”
她在白天倒是一副端方的模样,很难同昨晚上大胆的她联系起来,横竖哪样的她他都喜欢,在他看来只有这样的姑娘才惹人爱,人前一张主母脸,人后软糯得团子一样,可以任他揉搓,任他予取予求。
然而算盘打得好,人家却有自己的主张,清圆道:“昨儿你说的好事,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其实她应该已经料到了,但比预计的提前了几天,一定让她惊喜。他对插着袖子得意道:“你猜猜,我把谁接到幽州来了?”
清圆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人有些幼稚,为了给他留点脸面,装模作样道:“猜不着,谁呀?”
“是养大你的陈家二老。”他哈哈一笑,“如今人已经到幽州了,我原想先把他们接到府里来同你见面,再去另安置一个府邸,没想到他们竟先一步差人打点好了。”
果真这样有谋划的人,才能教养出面面俱到的姑娘来。陈家早前也不是寻常人家,祖父仕途虽平平,但祖上却是经商的大户,人脉必定不窄。老人家不愿仰仗他人,这点是令人敬重的,让清圆回陈家出嫁,并不辱没了她。
于是他眼巴巴看着她,等她来夸他,结果等了半天,等来清圆微微一笑,“这件事我是要多谢殿帅。”
沈润迟疑了,昨晚上要套他的话,一口一个哥哥叫得热闹,今天家里人来了,就管他叫殿帅,难道是要划清界限吗?
他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姑娘,你不高兴吗?”
清圆说高兴,弯弯的眉眼,看上去真是欢喜的。她攥紧了团扇的象牙柄,攥得用力,手也微微颤抖,抬眼问他:“我现在能去见他们吗?”
沈润道:“他们才到,也要安顿一下,咱们先吃饭,吃了饭我就带你去……”
但话音未落,周嬷嬷进了园子,站在滴水下回禀:“老爷,陈家二老到了,求见老爷及四姑娘呢。”
清圆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正念着盼着,不想他们就来了。
所以哪里还等沈润答应,她提裙便跑了出去。一气儿跑到前院,远远见年迈的祖父和祖母风尘仆仆的样子,她进门便跪下了,嚎啕大哭:“孙女太不孝了,让二老这么大年纪还要受颠踬之苦,孙女万死不能赎其罪。”
旁观的沈润长叹了口气,这才是骨肉相见的样子,不是谢家老太太那样,牵一牵手,摸一摸脸颊就作罢的。
陈家老太太和清圆抱头痛哭,老太爷在一旁看着,眼里也浮出泪光来,但因在别人府上,不能失了体统,便向沈润拱手,“沈指挥使,家下姑娘多蒙沈指挥使照顾,老朽感激不尽。原先我们在横塘,鞭长莫及,如今人来了,不便再叨扰殿帅,我们这就接姑娘回去了。”
沈润略怔了下,发现事态的发展和他想象的大不一样,不过也因清圆,愈发敬重陈家二老,叉手长揖道:“沈润与姑娘很有些交情,姑娘既遇了难,沈润自当全力相助,陈老不必客气。只是……”他望了望清圆,“只是我与姑娘……”
陈老太太掖了泪,向沈润行了一礼,复笑道:“多谢殿帅思虑周全,把我们接到幽州来。我们这一路上听见些传闻,说殿帅要与穆府尹家姑娘定亲了,真是恭喜殿帅。”
这个时候要是再不说清,后果就会很严重了,沈润忙回了一礼,正色道:“都是坊间传闻,沈润和穆府尹家往来甚少,定亲一事更是无从谈起。”
陈老太太听了,长长哦了声,“竟是一场误会,既这么,我们陈家原也是横塘的好人家,好人家的姑娘,当以好人家的规矩来办。人我们先带回去,殿帅若有什么打算,还请依礼行事。今日之后我们姑娘仍是深闺中的姑娘,殿帅若要求亲,三书六礼一样不可欠缺,一样不可怠慢。诚意到了,还需我们姑娘考量,若姑娘点了头,到时候咱们请期定黄道吉日,殿帅再来迎人,如何?”
沈润摸了摸额角,汗都出来了,忽然发现和那样上规矩的人家打交道,远比和谢家打交道更难,但他不敢怒也不敢言,俯首道是,“沈润听老夫人教诲。”说完看看清圆,清圆对他简直满脸鄙夷,他讪笑了下,尴尬地问,“姑娘,你喜欢养猫么?我的通引官家里才生了一窝猫,过两日我带你去聘狸奴,好么?”
第75章
人还没聘上,先聘只猫练练手?
虽然清圆很喜欢猫儿狗儿,但记恨他忍到这刻才说实话,便冷冷道:“我暂且没有聘狸奴的打算,多谢殿帅好意。”
所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到了,陈家老太太的话说得很明白,一切要看姑娘自己的意思,只要姑娘不松口,那么沈指挥使就要做好受刁难的准备,不管你官位再高,再一手遮天,在陈家面前,你就是个求娶他家孙女的寻常人。
沈润有些急,“姑娘,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好好商议。”
清圆得体地向他微笑,“殿帅忘了,我昨儿和你说过同样的话,当时你是怎么应我的?不是没有内情要告诉我么。”
沈润也开始后悔,错过了就坡下驴的好机会,这会儿再来说好话,显然晚了。
姑娘生气的时候,除了咚咚地一蹦三尺高,还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板起脸来,谁都不爱,他就开始新一轮的自我否认,清圆对他的感情还是不够深。
不够深就得加深,最苦难的岁月都不曾弯过腰的指挥使,这回学会了低声下气,“现在有了,我有内情要告诉姑娘。”
她好整以暇看着他,“我都知道了你才来告诉我,我不想听了。”说罢摇摇陈老太太的胳膊,“祖母,咱们不在这里了,回去吧。”
陈老太太在见到沈润之前,一直提心吊胆,这位沈指挥使打发人千里迢迢赶赴横塘来接他们,使者见面就说得明明白白,指挥使想与陈家永结秦晋之好,求二老移驾幽州,安排姑娘出阁事宜。
这样的做法,虽说一切是为云芽,但细论起来却跋扈得很。一个掌管着全国禁军的人,一个从二品的高官,酒色二字必少不了,许是贪图云芽生得好,一时眼热了偏要强占,那本人定是实没法子瞧的了。老太太这一路上没少和老太爷商量,真要是个五大三粗的悍匪模样,那孩子岂不白糟蹋了。可喜,一见了真佛,那股子忧心顿时化成了灰。老太太活到这么大年纪,竟是没有见过这么齐全的孩子,当年老太爷的模样算是上乘的了,但同沈润比起来,究竟还差了些,若说差了多少,大概也就十八丈吧。
沈指挥使有真情实意,云芽想必也喜欢他,姑娘有了心事,眼神骗不了人。老太太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了,只是见他们小儿女怄气,护犊的心思难免,众人拾柴火焰才高嘛,遂笑道:“殿帅,我们虽不敢高攀公侯门第,殷实之家却不在话下。姑娘既没什么可同殿帅说的,那我们暂且就先回去了,倘或殿帅有旁的吩咐,屈尊来我们钦安街府邸,我们必敞开大门欢迎殿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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