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圆嗳了声,“知道了。”
他们出了门,抱弦正要跟上去,老太太轻扯了下她的袖子,把她留下了。
老太爷不解,“怎么不叫人跟着?天都要黑了。”
老太太嫌他老糊涂,“谢家把人送到指挥使府,那两夜在一个院子里头住着,要出岔子早出了,还等到这会子?我瞧沈润真不错,如今这年月,有权有势还这么敬重姑娘的人不多了,我不管他外头名声多不好,只要对咱们云芽实心,他就是好孩子。”
老人家善意的期盼就这么简单,可老太爷还是不大放心,“我远远跟着吧,万一有事,也好照应。”
老太太给他泼冷水,“你这把老骨头,真要有点什么,当劈柴烧都不够使。”眼见老太爷要发作,忙道,“好了好了,今晚准你吃酒。先说好,就吃两盅。”
老太爷听了便回头喊:“来人,快把我那大套杯拿来……”
那厢清圆同沈润往集市上去,幽州有早集晚集,早集更热闹些,晚集除了铺面开着,只有几个零星小贩出摊儿,但鸡鸭鱼肉倒是一应俱全。
清圆十指不沾阳春水,大家子小姐没来过这种地方,连走路都不大自在。沈润瞧了她一眼,笑道:“这地方污水多,你挑个干净的地方呆着,我去买来就是了。”
她说不必,提着裙裾,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夏日里蚊蝇多,她拿团扇拍拂着,轻声道:“殿帅来过集市么,倒像熟门熟道的。”
她的想象中,他应当是高坐公衙发号施令的主儿,离市井生活很远。沈润在她面前并不晦言,“充军的十年里,我什么都干过,上阵杀过敌,也当过伙头军。你知道伙头军么,给全军做饭,锅铲大得像锹一样,一口锅能装下三个你。”他笑着说,落日余晖下露出一排齐整的牙,“后来在圣人跟前做侍中,又进殿前司,侦缉起案子来,比这脏臭的地方多了,该蹚还是得蹚过去。”
清圆叹息:“你果然吃过很多苦。”心底一处隐隐牵痛起来,就算时隔多年,还是怜惜当年的他。
他倒不以为意,“早些吃过苦,以后便只剩享福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哪一天不像过节似的!”他一说好话,她便赧然,她难为情时候的样子有点呆呆的,尤其可爱。他心头荡漾起来,回头道,“地上不干净,怕弄脏了姑娘的鞋,我背你好么?”
清圆说不好,“我自己能走,要你背什么。”嘴上说着,跟在他身后,踏着他的足迹慢慢前行。
他看见了,步子便愈发迈得小些,那大脚印里刚好装进她的,彼此都不说破,心里愈发柔软。
卖鱼的摊子在前头,大鱼盆里五六尾鲤鱼游曳,年迈的摊主点头哈腰,“客人要几尾?都是潜江里打上来的,肉质又鲜又紧实。”
聘猫大约只要一尾就够了,沈润却说要两尾,“好事成双。”
清圆掏荷包付鱼钱,他也不争,拿柳枝穿好了鱼又去买了两包盐,带她穿过长街,往通引官所在的坊院去。
严复早在门前等候了,见指挥使带着四姑娘,摇着广袖翩翩而来,忙迎出门叉手作揖,“殿帅,家下老猫生了五只,早前您来看的那只,如今倒不如底下小的好看了。”
沈润轻咳了一声,不大愿意让清圆知道自己曾亲自登门相看过,嘴里只管敷衍,“恭喜恭喜,贵府上人丁兴旺。”
满脸络腮胡的严复,笑起来莫名显得厚道,忙还了一礼,“同喜同喜……”
他们男人打交道,严复的夫人便上前迎接清圆,因这位是丈夫上宪的意中人,接待起来自是十二万分的盛情。
“姑娘莅临家下,真令鄙宅蓬荜生辉。天儿还热着呢,姑娘快些进屋,我命人预备了冰雪荔枝膏,姑娘且用一盏。”
清圆笑道:“我冒昧登门,还请夫人不要见怪。只因听殿帅说了,贵府上的猫生得好看,我才央他带我来讨要的。”
严夫人是个热络的小妇人,边把人往里间引,边道:“不知哪一只有这样造化呢!如今这窝将有两个月了,这么大的已是很好养活的了。姑娘不知道,这猫儿是半年前到我们家的,来了就不走了,可不是有缘?后来看它肚子日渐大了,才知道怀了小猫,我专门请了稳婆给它接生,一气儿生了五只,尽是白底黑花的。”
来认猫,自然说的都是猫言猫语,清圆心里着急想见猫,可又不好催促,只得耐着性子在堂上安坐受款待。
还是沈润更直接,“我们过会子还有要事,就先见一见正主吧。”说着把鱼和盐呈上去,“请家主笑纳。”
严复接了东西交给下人,命丫头把文书压在佛龛前,笑道:“殿帅真是太客气了,一只猫,值什么……”
沈润说要的,又掏出一串小鱼干,说这是孝敬老猫的。一行人钻进柴房,在一个角落里找到挤作一团的猫崽子,其中一只就是严复说的,浑身都是白的,只有脸颊上生了圆圆的两块黑斑,看上去像擦了两块胭脂,又虎头虎脑胖大可爱,清圆一眼便看上了,轻轻地嗟叹着:“哎呀,这个多好看呀!”
严复是糙人,拎着猫的后脖子提溜起来,宏声说:“姑娘喜欢这个就带回去吧,它是垫窝儿,我只当养不活的,没想到后来越长越好,都越过前头大的去了。”
清圆笑着问沈润,“你说这只好不好?”
沈润说好,“猫随主人,仔细养着,将来必定更好。”
他意有所指,她听得明白,可不是吗,既有他在,这垫窝儿自不会比人差。
猫聘成了,严家预备了装猫的草笼子,小猫虽羸弱,反抗的精神不小,尖尖的爪子不留神会抓破皮肉,但装在笼子里倒乖巧。清圆透过缝隙看这猫儿,连它眨一眨眼都觉得心要化了,从严家辞出来,走两步便要弯腰。
沈润把草笼子提得高些,让她看个痛快,待她看完了抬手击掌,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两个班直,压着刀垂首待命。
沈润将草笼子递给他们,吩咐先送到陈府上,对清圆道:“老太太说的,不叫咱们回去吃饭,我带你上前头胭脂河畔去吧,那里吃的玩的一应都有,咱们也去走走看看?”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唯余昏暗的天光。清圆还记得初次见他时,也是这样时分,天色朦胧,人也朦胧。
他向她伸出手,她犹豫了下,把手递了过去。长袖掩住一切,只觉他的掌心温暖柔软,牵住了,就像系住了一辈子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垫窝儿:最后出生的一只。
第77章
如今太平盛世,圣人的励精图治,将这江山经营得固若金汤。晚间街市各处点起了灯,幽州是贵胄巨贾云集的地方,十里纸醉金迷,一路绚烂的灯河向前蜿蜒流淌,看那景象,恍惚一夕回到了秦淮河畔。
向前走,不慌不忙,就这么走下去,就算走上一辈子都不会倦。清圆的手指蜷在他指根,他虚虚拢着拳,恰到好处的一点牵绊,即便早就垂涎三尺,也会保持良好的风度和教养。他的个头高,她在他身边真像孩子一样,她悄悄抬眼觑觑,心里又有些不服气,摇了摇他的手道:“你说,我还会长高吗?”
沈润听了,低头打量她,“不长高也够了,这样的身形配我正相宜。”
清圆却毫不气馁,“还会长高一点点,就算比不过穆二姑娘……”拿手在他肩头比了比,“也可以长到这儿。”
沈润听了,立刻便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停下脚踪转身正对着她,“姑娘,你这是在吃穆二姑娘的味儿吗?”
清圆愣了下,忽然发现竟然真的有一点。虽然口头不愿意承认,剖开了心肝,实在自欺欺人。
她低下头,“我只说要长个儿,你扯人家姑娘做什么!”
他含笑道:“先提人家姑娘的不是你么?”
啊,好像是的……不过他似乎不懂这个道理,女孩儿可以意有所指,男人不能追根究底。
“姑娘提姑娘又不用避讳。”她低声嘟囔,“人家姑娘的名讳,被你一个外男提起,就大大的不相宜。往后还是绕开了说,避嫌,啊?”
沈润哦了声,“听你的。”
她听得称意,袖下的手钩得愈发缠绵了,若即若离的接触从掌心换到了指尖,呼吸间尽是战栗的心悸。
在他指根的缝隙间轻轻撩拨一下,他的气息有些乱,见识过酒席间柔若无骨栖在人身上的舞姬,但那种粗俗的狂乱,哪里及她方寸间的轻挑。
这手,是她得的新玩意儿,她对他身体的认知,就从这指尖的探寻开始。他忍得牙根发酸,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指缝间,然后无限放大再放大,一种酥麻的感觉笼罩全身。
她可能是有意恶作剧,为什么偏偏在那处流连?也许她正研习怎么引诱他,他深深吸了口气,看远处的灯霓开始旋转,无数光点,旋转成了无数阴阳鱼的形状。
本以为只有指缝间连着心,可他好像错了,她的手指移到哪里,哪里就有野火花。他避不开,想尽办法,然而处处都有她。
清圆最大的本事,就是行促狭之事而面不改色。要不是知道她的为人,他简直要误以为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她的手指没有灵巧穿行,没有顺流而上,也没有落在他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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