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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造反的未婚夫 (阿淳)


  这东南角,案几本就隔得极近,除却卫珩,自然也有其他人听见了这愤愤不平的少年音。
  有人便大笑起来,道:“毛还未长齐的娃娃,口气倒是大的很,说周栾将军没本事,你又如何?”
  “我何至于和他比!我若要比,也该和季连虎帅,骠骑楚霸比,少年羽林,封狼居胥,那才是武将之尊,一个权贵出身的赞画,你问西北有谁瞧的上眼的!”
  他这话口气一下更大了。
  周遭听见的人都忍不住转头,本想嗤笑嘲弄一番,结果见发话的不过是个面嫩的少年娃,便只当他是在吹牛,哈哈大笑,没了和他争辩的意欲。
  唯有卫珩看出点端倪。
  这少年衣着乍一瞧普通,但腰上那块玉佩可不是凡物。
  更遑论案几上摆着的佩剑,连剑鞘都是难得的皮质,内行人一眼就可瞧出其工艺精巧。
  能配得起这玉佩和宝剑的少年,来头绝不一般。
  卫珩的目光很淡,不带丝毫侵略性,但少年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一抬头,还带着醉意和愤懑的视线一下就和他对上了。
  他拧着眉,叱声问:“小童,你瞧什么?”
  卫珩收回视线,正好小二端了餐盘来:“公子,您要的缕子脍到了,请慢用。”
  缕子脍是用鲫鱼肉、鲤鱼子和菊苗做的一道咸式点心,卖相乍一看不错,算是这茶楼的招牌了。
  那少年见卫珩不理睬他,心下也恼了,冷哼一声,只冲小二道:“我点的缕子脍呢?如何还没到?”
  小二微微一愣。
  这缕子脍虽是他们茶楼的照片,价格却有些高,一道点心花费的银两都够寻常人吃一旬的酒了,因而少有人点。
  今日也不过就卫珩这么一位。
  怎的又冒出一份缕子脍来?
  “这位公子,您暂且等......”
  “等什么等?我比他先来,怎的他的缕子脍先上了,我的却还没到?你们这茶楼莫非还见碟下菜不成!”
  “公子......”
  “这便先给他罢。”
  小二着急忙慌的话被卫珩打断,“若是后厨只备了一份,我的便不要了。”
  他说这话时,微微抬眸,视线落在前方的少年身上,语气很淡,表情也没什么波澜。
  甚至眼底还带着淡淡的怜悯和宽和。
  看在季连赫眼里,一位稚童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便是极大的挑衅和不屑。
  自父兄出事后,周身人人都拿这种眼神瞧他,仿佛他是什么被丢到马厩里活不下去的小可怜,需要小心翼翼待着。
  他本就吃多了酒,脑子不甚清醒,又见着这熟悉的眼神,心底一下就冒起了火。
  但还没等他把这火发出来,就见眼前的小少年站起了身,丢了块银子给小二:“不用结了。”
  而后转身离开。
  再没看他一眼。


第10章
  卫珩从头至尾就没有把这桩子事放在心上过。
  尽管在旁人眼里,他比那赤甲少年更年幼,更懵懂,更容易意气用事。
  但以心理年龄来论,他看季连赫,就跟看小孩儿似的。
  十来岁的年纪,正处于孩童和少年的过渡时期。
  年轻气盛,满身棱角,对周遭一切都瞧不上的很,一言不合就竖起尖刺,准备进攻。
  这样的人生阶段,他自己也不是没经历过。
  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才难得对这种冒犯产生了几分宽容,轻轻带过,懒得深究。
  更何况,这位少年的身份背景,卫珩虽然不敢全然肯定,也到底猜出了几分。
  对周栾如此愤恨,又对季连将军和黑虎军如此推崇,衣着配饰中可见身份不低,却仅仅因了一段评书,就与茶馆茶客争的面红耳赤,想来必定是与季连将军脱不了干系的。
  京城毕竟不是霁县,他卫珩也不再是前世里那个可以仗着背景无法无天的太子爷,真要惹出什么争端,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
  对于曾经最闹腾最叛逆的时候都懂得拿捏分寸的卫珩来说,人在没有掌握足够的底牌和底气时,就要学会收敛锋芒,低调度日。
  资本的原始积累时期,最忌风头太盛。
  ......话虽是这么说的。
  但卫珩到底还是傲气太过。
  三十来年的成长经历,已经造就了他待人处事的基本风格,你让他后退一步把冒犯轻轻带过,可以,让他卑躬屈膝给人赔小心,不可能。
  一个成年人,除非刻意伪装,否则是如何都不可能使自己表现出来的宽容和淡定符合一个七岁稚童的姿态的。
  在季连赫眼睛里头,卫珩这样与年纪不符的风轻云淡和波澜不惊,基本已经与嘲笑轻蔑划了等同。
  他甚至还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那位表兄。
  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年纪,然而少年老成高高在上,日常里总怜悯又清凌凌地瞧着他,那眼神实在让人不舒服的很。
  却偏偏书念的极好,于政事上又总有几分见解,不论是夫子还是长辈,都对他交口称赞,道他“聪慧绝伦,竟还能保持心思纯善,实属难得”。
  季连赫自打从娘胎里生出来,就被周遭人拿来与这位表兄比较,天长日久的,早已成为水火不容的宿敌。
  所以今日吃醉了酒,在这邻座小童身上又见着这熟悉的、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的高傲神情,竟情不自禁就把卫珩的身影和自己那表兄重叠了起来,新仇旧恨加一块儿,怒气一下就涌上了脑门。
  但卫珩连季连赫都不曾见过,更遑论他那位神秘的表兄。
  饶他是个神算子,也算不到这层关系。
  且卫小少爷第二个没料到的是,自己与这位少年的缘分还远不止茶馆的一份缕子脍。
  出了茶馆,在街面儿上走了不过半刻钟,正打算打道回府之时,他一个转身,就好巧不巧与一匹红鬃小马迎面对上了。
  马匹身量虽小,四肢却健壮的很,皮毛油光发亮,马蹄钉质地不俗,一眼便知是马中良驹。
  而马上坐着的人,更巧得很,正是刚才在茶楼里在线发酒疯的暴躁少年。
  四目相对,从这少年的神气铜铃眼中,卫珩分明瞧见了一丝“好哇,小爷可总算是逮到你了”的兴奋与喜悦。
  寒冬腊月,鹅毛雪还在洋洋洒洒地落着,北风呼呼吹着,几乎要把头顶的皮暖帽都给扫落在地。
  但事实上,扫落了卫珩暖帽的,并非北风。
  而是——
  红鬃马的蹄子高高扬起,落下来时几乎就要踩着他的脑袋,伴随着急促的长嘶声,几乎下一秒就是胸裂血流的狼藉场面。
  而卫珩一避未避,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望向对方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波澜不惊。
  这让季连赫瞬间有种自己的挑衅和恐吓全都成小娃娃过家家的荒唐感觉。
  他轻哼一声,俯视着马前的幼童,眯眯眼,忽然就抬起手,马鞭高高扬起,在半空中转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破风声呼啸而过,在他自己都未反应过来之前,马鞭就已经狠狠地朝卫珩的脸挥去。
  “啪!”
  整条街面儿上,甭管是挑着背篓匆匆前行的菜贩子,还是冷清铺面前倒着泔水的伙计,甚至是街角处切豆腐的扎巾少妇,都朝着这块儿投来惊异的目光。
  积雪还未扫尽的青石板路中央,站着一位身量三尺多的锦衣幼童,暖帽掉落在地,脑门上剃着的小髻也已经散落下来,右耳前侧的脸颊处浮着一道醒目的鞭痕,因了面容的精致和昳丽,这红肿伤痕和滚落的血珠便显得分外骇人。
  马上的少年似乎也没料到自己这一鞭,竟会真挥到人家脸上。
  且若非这小童动作敏捷地避了避,鞭子只怕就要正中他天灵盖,那可就不止是区区一道疤痕的事儿了。
  他慌了慌神,却强撑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跋扈的嗓音里还带着几分颤:“你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爷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幼童抬起眼眸,也不哭闹,也不喊疼,就这么冷冷地盯着前方红鬃马上的少年,语气讥讽,嗤笑一声:
  “我是谁?我是你大爷。”
  ......
  等到场面愈演愈烈,卫珩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在少年的腿骨处时,街角的豆腐西施忍不住惊呼一声,手一使劲儿,压碎了隔板里的半块豆腐。
  酥黄独铺面前的伙计早已把泔水倒在了自己脚头,连靴子浸湿透了也没发觉。
  虽说京城达官贵人随处可见,一颗雪渣子落下来,都能砸着一个九品官。
  但他们这条街面,不过东街七岔八巷里头最不起眼的一条市井小道,往来的不过都是些下等百姓,能遇着一位府衙大人来喝豆腐圆,都值当念上好几日。
  而市井小民,莫说纵马挥鞭,便是连此刻掉落在地的那一顶银狐皮帽,都难得一见。
  像今日这纵马伤人的场面,可真真是腊月里头最稀罕的一幅景。
  平民百姓的娃娃,垂髫的年纪,也不过稍懂点事,晓得为老子娘分担些,行事却还跳脱稚嫩的很,日常惦记的不过上树下河,以及大孩子兜里的半块麦芽糖。
  如何像这位锦衣小少年,挨了一鞭子,不声不响的,哭闹一声都不曾,言语间反倒伶俐清晰的很,浑身都是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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