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蕴道:“且让齐先生等一等,应很快了。”
“那我与他说一下,”宋平水出来前,眉头紧皱着问,“我们大可哄着决明,只是我瞧你也不忍心,这可如何是好?”
“先拖几日吧。”柳蕴挥袖让他走了,自己坐回圈椅上,仰面呼了口气,只要孩子好好地回来了,凡事都有解决的法子。
决明回来的消息不仅在府邸掀起了轩然大波,还传至朝堂,整个朝堂沸腾一片。
百官议论纷纷,“原来大人有孩子!”
“好想见一见!”
“别急,等到给夫人做戏就有机会见了!”
百官对做戏翘首以待时,幼帝也得了消息,在御桌后愣了一下,匆忙招人为他换衣,骑着骏马飞驰到了首辅府邸,甫一进门就被宋平水撞见了,宋平水大惊着行礼,“陛下怎来了?”
“朕要见孩子!”幼帝拔腿往里面冲,宋平水紧紧跟着,“陛下慢些,孩子在吃饭,臣带陛下去。”两人去了膳厅找决明,幼帝随口一问,“柳卿呢?”
“在蘅青院。”
蘅青院是柳蕴特意为冬葵建的,一眼望去,阔大壮美,有游廊蜿蜒,假山流水,繁花茂木,楼阁玉栏,珍宝异物更是不计其数,但当年冬葵并不常住,大多时候就喜欢和柳蕴挤在一起。
现今,冬葵带着孩子住在这里,伺候的奶娘丫鬟成串地候在门口,柳蕴过来时,奶娘正抱了孩子去午休,冬葵垂头坐在绣架前,不知绣些什么。
因着柳蕴的吩咐,决明回来的消息被隔绝在了这栋院子外,冬葵对此事一无所知,侧头见他过来,又撇过眼去,“不忙?”
柳蕴止了近前的步子,皱起了眉头,实则昨日才做过戏,冬葵让他喝了几碗药的情景还在脑中闪着,偏偏又觉过去了很久,他想好好瞧瞧冬葵,永远都瞧不厌似的。
然而冬葵不这么想,冷淡地问完后就继续在绣架前忙碌,柳蕴眉间褶皱一松,疾步靠近,“今日无事,来瞧瞧你,孩子可好?”
“在隔壁,去见见吧。”
寥寥几句话,没什么温度,柳蕴再也忽视不得冬葵的异常,分明当年没有这般冷淡的,他故意凑近冬葵,用着最亲昵的口吻问,“在绣什么?”
冬葵不语,他望了一眼,花团锦簇的,一时也没看出什么来,偏偏冬葵也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忍着心底涌起的烦躁,诱导她想起当年生病一事,“近日可有不舒服?”
午后日光正好,映在冬葵肌肤细腻的侧脸上,秀气的鼻尖显出几分可爱,这可爱与当年的稚嫩可爱不一样了,柳蕴意识到他的冬葵真正长大了,她有了两个孩子,一时情难自已,伸手去要抚摸冬葵的脸颊,冬葵不动声色地一躲,像是再也容不得他多说,“只觉着头有些沉。”
“还是要注意身体。”
冬葵含糊地嗯了一声,未瞥来一眼。
柳蕴忍了再忍,实在容不得她对自己这般疏离,从牙缝里溢出这一声,“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孩子闹你了?”
“今日真是不忙?”
冬葵这话有赶人的意味,柳蕴听了,宽袖中的五指握成拳头,恐忍不住伤了冬葵,他忍着郁气回,“确然还有些事,你且休息,我去去就回。”
出了蘅青院,柳蕴面色沉沉如水,过往仆人纷纷驻足,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下,柳蕴命其中一人去寻齐先生,齐先生极快地来了,柳蕴将冬葵的奇怪反应一提,齐先生仍是拿不准,“只能等见了夫人再下诊断。”
“是我心急了。”柳蕴唇角浮出一抹苦笑。
再说幼帝进了膳厅,决明已吃得饱饱的了,顾颐正耐心哄他,“我们再歇会儿,然后去散步,这样消化得快,可行?”
“行!”决明开心。
幼帝瞧他面上那酒窝,越发激动,三步并作两步过去,顾颐转头见了,忙地起身行礼,决明愣了一下,被宋平水抱下椅子,“这是当今陛下,见了面需得行礼。”
“他不需要!”幼帝抬袖阻止,他与决明高了太多,俯身戳了戳决明的酒窝,“果真是柳冬葵的儿子!”甚至还欣喜地抱了一下决明,决明再反应过来的大脑又卡壳了,“陛下……陛下……”
“叫什么陛下,叫哥哥!”
宋平水忙提醒:“陛下不可!”
“那就叫陛下哥哥!这下总可以了吧?”幼帝瞥了一眼过来,宋平水与顾颐不吭声了,幼帝满意极了,牵起决明的手,“走,陛下哥哥带你去宫里玩!”
“啊?”决明觉着眼前这个陛下哥哥有点奇怪,自己好像和他不熟啊,想挣脱开他的手,又有些不敢,听说陛下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不能忤逆的,他只好小声解释,“不能去,我得赶紧吃胖。”
幼帝:“什么?”
宋平水在旁解释一番,幼帝恍然大悟,柳蕴连自己儿子都哄,太过分了!
“朕告诉你,宫里膳食好,吃胖更快,去不去?”幼帝诱哄决明,见决明动摇了,抱起他就走,“朕命御膳房给你做最容易发胖的!”
决明坚持不住了,宋平水与顾颐对视一眼,这也是拖住决明不见冬葵的法子,决明进宫玩一玩,秦先生也有机会给冬葵治病了,两人遂命人去禀报柳蕴一声,拔腿追幼帝与决明去了。
柳蕴知了,点了点头,目前也无旁的好法子,这样决明也可开心一点,第二天,蘅青院有丫鬟过来说,冬葵病了。
正如当年一样,柳蕴当即带齐先生过去,冬葵神色恹恹地躺在榻上,不过一夜,容色憔悴许多,听说大夫来了,命丫鬟为她更衣起了身,及至正厅见大夫,瞧柳蕴也在,唇色发白地说,“我无碍,你去忙吧。”
不知是担心他政事忙不过来,还是不想见到他,柳蕴压着燥火出了屋,一旁的齐先生脑子里闪过宋平水的话,“这两年夫人与大人关系不太好。”他一时拿不准不好到什么程度,只好先给冬葵把了脉,心中暗道,太医院的方子也并非没有效果啊。
冬葵端坐着垂下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斟酌一番,“夫人是忧思过多了,老夫行医多年,也有些治病经验,夫人若不嫌弃,可与老夫说说忧思之处。”
门外柳蕴屏气凝神,生恐错过一个字,冬葵的声音充满了疑惑,“不知是怎么回事,近日我依稀想起自己摔了一跤,脑子也总闪过一些片段,像是往年发生过的情景,这几日……”
语到此,止了声音,似乎不愿再说了,齐先生给她琢磨的时间,又过了会儿,她琢磨好了,倒是十分直白,“这几日闪出的片段让我有些讨厌我的夫君,见不得他出现在我面前。”
讨厌二字像柄利刃,一点都不给柳蕴反应的时间,直愣愣地刺进柳蕴的心肺,这突如其来的痛苦使得柳蕴揪着眉头勾了勾腰,若非有门板挡着,他恐怕早就冲进去了,门里声音还在继续,“好生奇怪,我可是忘了什么?”
她不是忘了什么,她是想起了什么了,只是有许多事还没理清,记忆还有些许混乱。
正因为想起了许多,那日演戏才忍着讨厌让柳蕴喝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也正是讨厌,在柳蕴过来瞧她时,她才冷眉相对。
齐先生了悟地一笑,“夫人是忧思过多,不碍事,老夫出了方子,喝了药就好了。”
“那多谢大夫了。”冬葵笑笑。
齐先生搁心里叹气,决明是真的像他娘亲啊,决明还在期待着与娘亲相见,为了决明,他也要竭尽全力地出好这个方子,方子一出来,估摸喝个一阵,这病就治好了。
冬葵由丫鬟扶着去歇息了,齐先生退出正厅,路过门口,柳蕴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先生,这边走。”
这声音裹着寒意,听得人激起一身冷汗,齐先生抖了抖身子,随着柳蕴回了书房,一进房门,柳蕴回身就问,“出了方子,需多久会好?”
“块则三日,慢则十日。”齐先生对自己的方子效果十分清楚,他原以为柳蕴听了欣喜,柳蕴却不甚愉快地拢了拢眉,半响下了命令,“先不出方子,只治眼下受的风寒。”
这……不治失忆?
齐先生心头一悚,一时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眼里,柳蕴负手而立的姿态散发出冷然的怒气,他不再多言,寻个理由退了出去,想去找宋平水问一问,宋平水不在府里,只得先出了风寒的方子。
方子一出,就令丫鬟煎了药给冬葵送去,原本是丫鬟小心地端着的,中途被迎面而来的男人截了去,柳蕴淡着神色吩咐,“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得进院来。”
“是。”
孩子还在隔壁睡着,小孩子睡眠多,乳母丫鬟小心地候在一旁盯着,夕阳落山,冬葵孤身坐在窗前缝制孩子的衣服,她这两日总在忙,不是做这,就是做那,好像不寻件事做就不行一样。
“大夫才吩咐过,你要好生休息,这些府里有的是人做,何须你亲自动手?”柳蕴端着药碗走过来,将药碗放在桌子上,“过来喝药。”
冬葵眉头一皱,“青竹呢?”
“不在。”柳蕴屈指敲了下桌子,“过来。”
冬葵背对着他,他瞧不见冬葵是何表情,若是瞧见了,就会发现冬葵拧着细眉,似在忍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