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葵神色愣愣的,瞧着可爱几分,墙上柳蕴的怒火就消了些,目不转睛地瞧她用眼神询问杜三娘:这谁?
冬葵不识得媒婆,杜三娘却识得,一见她来,便知是何事,心头愤怒,面上笑着,“您素日忙着牵线搭桥促成姻缘,怎有空到了这里?”
“杜姑娘快别提了,以往都是瞎忙,今日才是正经,大事。”那媒婆和杜三娘说着,一旁的冬葵还未明白过来,一转头正对上媒婆的笑脸,“夫人真是命好呀,瞧着就是个有福的。”
冬葵稀里糊涂地受了她的夸奖,正欲回一声,那媒婆瞥见石桌上的描字,忽地道:“夫人没读过书吧?”
冬葵低低嗯了一声。
那媒婆又开了口,“夫人可听说过秦家姑娘?那姑娘自小熟读诗书,莫说描字,背书也不在话下呢。”
杜三娘脸色一沉。
冬葵含糊地应了一声,“秦家姑娘挺好。”
她见过秦家姑娘,在胭脂铺前,娉婷婉约,确然像读过书的女子,与自己十分不一样。
冬葵垂了垂头,那媒婆见火候到了,挑明来来意,“是吧,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夫人呀,如今你家夫君中了举,你又是个这样的,县里其他姑娘盯得可紧了,与其等人他自己找,还不如你给他找一个。”
冬葵抬了抬眼,心里想,在旁人眼里,她是个什么样的?
那媒婆喋喋不休,“秦家姑娘虽不如夫人生得美,但懂得多啊,能和你家举人夫君聊得来,她还会掌家,定能处处帮着你……”
冬葵缓缓起了身,给那媒婆续了一杯茶,而后径直去了厨房,那媒婆满意地抿了口茶,转头和杜三娘讲理,“你既然和她交好,也该劝一劝她,她还小,不懂,男人一旦发了迹,哪里耐得住不找新的?秦家姑娘知书达礼,总比以后来个不知什么样的强吧?”
杜三娘被气笑了,正欲替冬葵送客,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人回头,都惊得起了身,只见冬葵握着一柄菜刀从厨房走出来,她朝媒婆笑了笑,露出清甜酒窝,“您可别害怕,我不砍您,您继续喝茶,我去秦家。”
“阿葵莫要冲动!”杜三娘脸色大变,奔过去要夺那菜刀,却被冬葵绕过去了,冬葵边走边道,“姐姐放心,我不砍秦家姑娘,我到了府门口,我砍我自己,我死了,正好给秦家姑娘让位。”
她说到死时,墙上柳蕴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好夫人,去不得,去不得啊!”那媒婆抖着嘴唇去拦,好话说了个尽,“怪我,都怪我,咱们不提了,再不提这事了!”这事本是秦家老爷秘密交待她做的,若成了皆大欢喜,也不掉秦家面子,她本以为十大九稳的事,谁知别看冬葵素日跟在柳蕴身边软软糯糯的,内里竟是个狠的,若她真去了秦家,这事传开了,说秦家姑娘给柳蕴做妾,柳蕴都不要,秦家姑娘这一辈子可就毁了,以后也没人会找她说媒了。
冬葵被媒婆和杜三娘合力一拦,拎着菜刀回头,“那您回去问问秦家老爷,以后还想这事吗?”
媒婆:“我问,我这就回去问,他绝对不敢想了,他要是再生出这个心思,我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
冬葵勉为其难收了菜刀,“也不能让其他人知晓这事!”
“小祖宗放心,我定不会说出去,秦家老爷为了面子更不会说!”媒婆满口应承。
冬葵点点头,抿唇一笑,“您慢走!”
“好,好,我这就走!”那媒婆灰头土脸地走了。
杜三娘不放心地从冬葵手里拿过菜刀,“可吓坏我了,这要是一不小心割着了,可如何是好?”替她放回厨房,小心地问了一声,“你就这般恼?”
“姐姐不知,”冬葵坐下,捏笔的手指泛着青白,“姐姐有父有母,素日还有哥弟照拂,我只有一个夫君,她人还要来夺,我才不要愿意分给她人一半。”
秦家姑娘哪里是来做妾的,还不是瞧不上她欺负她,想着日后让柳蕴休了她,好做个正妻?
杜三娘心头一酸,“我明白。”
冬葵半响才摇了摇头,“姐姐回吧。”
杜三娘退场。
冬葵孤身坐在院子里,院子里一点都不静,那只白鹅扑棱着翅膀乱叫,冬葵哽咽的声音传出,“再叫吃了你!”
柳蕴坐在墙上,久久不动。
墙下众人听了个大概,亦不动。
等宋平水估摸着时间,文会也该结束了,也不敢高声催,只拍了拍墙,“大人,该回了。”
隔壁院子里早已没了人,柳蕴一跃而下,跳进了院子里一脚踏进厨房,冬葵正在磨刀,见他回来,动作停了。
柳蕴低低问,“你想做甚?”
“杀鹅吃肉。”
原来,当年他甫一进家,冬葵就要杀鹅的原因是被气着了,因为伤心了,所以要杀鹅吃肉。
可柳蕴当时不知,只挑眉问,“杀了便没有了,你不心疼?”
冬葵拿着菜刀出去,“夫君都中举人了,我还不能吃只鹅?”
当晚,冬葵恶狠狠地啃着骨头,又恶狠狠地瞪着柳蕴,柳蕴扮着当年的无辜模样问,“你今日怎了?”
“没怎么,为夫君开心!”
那时见冬葵埋头吃肉,柳蕴就没再问,今时今刻,柳蕴垂眸,深深地注视着她,“柳冬葵,你无须害怕,我……”
冬葵慢慢抬起头,“夫君,我总觉着你该闭嘴。”
柳蕴:“……”
气得出屋冷静一下,过了会儿,捏着眉心走进来,冬葵跟当年一样,一边啃骨头,一边捏着描字,“夫君,我要识字,识很多很多的字!”
第22章
她再不是下午那个要拿刀砍自己的凶巴巴小姑娘了,乖乖巧巧,嘴巴一张,“夫君会好好教我吧?”
腮边酒窝甜得令人恨不得啃几口,柳蕴定眼瞧着,半响认命地俯身一伸手指,挑起她的下颌侧头咬了一口,“不会,我不喜欢识字多的。”
冬葵眼睛一眨,神色大变,“不对,夫君似乎不该如此!”这一幕,当年是没有的,那时柳蕴不疑有他,教了冬葵大半个时辰的字。
而今,柳蕴知了她欺瞒自己甚多,既是恼她,又觉该疼一疼她,识字多么无趣,远不如与她额头相抵,搁一起耳鬓厮磨的好,他这么做着,浑然不知冬葵受了大惊,可越是要从他掌下逃离,越是被他禁锢得紧,“柳冬葵,让我抱一抱。”
“不能抱!”冬葵摇着头推开他的手,趁他一时松懈连退几步,眼神满含戒备,“我总觉着夫君不该如此!”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柳蕴缓缓直起身子,眸中情绪几度变幻,“那我该如何?”
冬葵不答,兴许是刚才受了刺激,只茫然地左观右顾,神色颇为凄凄,柳蕴觉出不对,提步欲靠近她,她吓得惊声尖叫,眼中还飙出了眼泪,“不要动!”
柳蕴猛然止步,“好,我不动,你想我如何?”
冬葵沉吟:“我想夫君为我擦擦泪。”
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人心都要化了,柳蕴眸中戾气一散,欲提步过来,冬葵的眼泪又突突地往外冒,“说了不要动!”
柳蕴:“……”
所以,要我给你隔空擦泪?
“擦泪呀,夫君。”冬葵的眼泪顺着莹白脸颊啪啪往下落,柳蕴瞧不下去了,朝她抬了抬袖子,“乖,过这边来。”
冬葵:“我不。”
柳蕴气极地阖了阖眼,自己娶的!正儿八经拜过堂成过亲的!不能扔!只好沉着脸色命令,“闭眼!”
这熟悉的腔调让冬葵本能地慌了慌,当即闭紧眸子,柳蕴趁机疾步过去拿袖子轻拭去脸颊泪水,擦完见她仍闭紧双眸,浸过泪水的红唇十分鲜嫩,俯身飞快地啄了一口,退回了原地站好,“睁眼,擦过了。”
冬葵睁开双眼,摸了摸脸颊,干干净净的,有点开心,“夫君真好,我觉着我该睡觉啦!”
柳蕴提步:“好,我们去……”
冬葵惶恐:“你怎又动了?”
柳蕴:“……”
柳冬葵,这笔账,我们往后再算!
冬葵径自去隔壁睡了,柳蕴配合地站了良久,听不见隔壁有动静了,才疾步去了隔壁窗前,微弱的烛火下,冬葵并未睡觉,捏着描字往窗口望来,“夫君不该教我识字吗?”
即便适才被柳蕴搅乱了记忆,等她慢慢捋清了,她还是固执地按当年的情景来,柳蕴直挺挺立着,宽袖下五指攥成拳头,这定是冬葵对他的报复,哪怕他心疼死了,日后也不能像适才那般贸然弥补当年对冬葵的疏忽了。
和当年如出一辙,学了大半个时辰的字,冬葵心安地睡去了,柳蕴这才有机会拥她入怀,听见她在睡梦嘀咕,“明天该坐牢啦,该坐牢啦……”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念叨的定是仇人,柳蕴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起身去了隔壁,胡明志夫妇迎上来,“该做那案子的戏了?”
柳蕴颔首,“召他们过来。”
按冬葵记的时间线,坐花车后的第一天,薛暸就伙同其他试子诬告柳蕴乡试作弊,众人有一夜的准备时间,因着这案子牵涉甚广,细节太过繁杂,一不小就会露出马脚,柳蕴令宋平水为他们捋了一遍当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