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珏瞥了一眼地上的香球,没有说话。
“少爷,他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飞奴也有些迷惑。若禾晏是无意的,恰好摔倒厕房导致这只香球不能用,也实在太巧了。但若说是有意的,倘若他和袁宝镇是一起的,又何必多此一举。纵然是苦肉计,也实在太真了些。
“故意的。不过,”他勾唇笑了一下,目光里不知道是嫌弃还是意外,十分复杂,道:“这种办法都想得到,还真是不拘小节。”
这倒也是,试问谁能想得到禾晏会摔进厕坑呢?恐怕连袁宝镇自己都想不到。禾晏这个举动还真是匪夷所思。但凡个体面人,都不会想到这种办法。
“如果他是故意的,”飞奴看向肖珏,讶然道:“少爷是说,禾晏眼睛看得见?”
肖珏挑眉:“十有八九。”
“那他一直装作看不见是什么意思?”飞奴有些不解,“是为了骗我们,还是为了骗袁宝镇?”
“都有。”肖珏慢悠悠的道:“他可能和任何人都不是一边的。”
就如肖珏一边提防禾晏,一边冷眼看着袁宝镇做戏一样,禾晏很有可能也将自己置身事外了。她大概是以一种看戏的眼光看他和袁宝镇相争。骗袁宝镇的时候顺便骗一骗肖珏,至于她的目的是什么,现在还看不出来。
“少爷,禾晏会不会妨碍我们办事?”
“不会。”肖珏道:“就快结束了。”
飞奴沉默片刻,道:“朔京的回信,大概今夜就到了。”
过了今夜,就知道这位禾晏,究竟是什么来头,所求为何。至于袁宝镇,他的好日子,也就快要到头了。
……
屋子里,袁宝镇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来禀告的下人,“你说什么?”
孙府的下人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诺诺道:“刚刚,程公子掉进厕房了,肖都督将他接走了。”
丁一神情巨变,袁宝镇扶额,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下人离开了。
袁宝镇一掌拍向桌面:“混账!”
都不必细究,就知道今日给禾晏的那个香球,是做了无用功了。既是掉进了厕坑,全身上下必然沾染上污秽,要将里里外外都清洗个干净,那香球又凭什么能躲过一劫?
“不好。”袁宝镇站起身,有些不安,“那只香球不会被肖珏发现吧?”
“肖珏爱洁,应当不会刻意去动。只是,”丁一神情莫测,“禾晏就不一定了。”
“你是说他是故意的?”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刚刚送给了他香球,他就掉进厕坑。之前也是,夜宴中所谓的飞虫入盏,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更重要的是,肖珏为何会将自己的外甥一人留在孙府?这个人很不对劲,我总觉得,程鲤素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
“如果他有问题,岂不是你我一开始的打算都被他知道了?这会不会是肖珏设下的陷阱?”袁宝镇问。
他对肖珏有种发自骨子里的畏惧,大概是因为知道这位右军都督,是真的会不看身份杀人的主。
“我看,今夜就动手吧。”不知过了多久,丁一才开口道。
“什么?”袁宝镇急道:“清醒的肖珏,你打不过。”
正因如此,他们也不敢直接与肖珏交手,可惜的是夜宴一击不成,再想找到机会就难了,本还想从程鲤素这里下手,这小子更邪门,滑不溜秋,莫名其妙,到现在都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袁宝镇的话似乎惹恼了丁一,他面上阴鹜一扫而过,只阴声道:“我本就不打算从他入手,他那个古怪的外甥,才是我的目标。”
……
禾晏将自己洗了个干净,末了为了驱散味道,还拿了程鲤素的香膏给自己浑身上下抹了一遍,换了干净的衣裳,才敢去见肖珏。
肖珏坐在桌前,制止了她继续向前:“离我一丈远。”
禾晏心中大大的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道:“舅舅,我洗干净了。不信你闻闻——”
她试图凑上前去,一柄剑鞘悬在她面前,碰到了她的鼻子,挡住了她的路。透过黑布的间隙,能瞧见肖珏以袖掩鼻,神情不悦,眉头皱的活像是遇到了叛军来袭。
禾晏摊手:“好好好,我不上前就是了。”
肖二公子还真是讲究,就是不知道这讲究能不能救他一命了。若不是她自己跳进厕坑,眼下二公子在香球的毒性下,不知道能坚持几刻。禾晏心中顿生遗憾,早知道就直接把香球丢给肖珏面前,看他还敢如眼下这般挑剔。
她扶着竹棍摸到了一张椅子,在椅子上坐下,想了想,还是问道:“舅舅,咱们在这府里,究竟还要住多久啊?”
“怎么?”肖珏道:“你想回去?”
“倒也不是,就是觉得住的怪怪的。”禾晏回答。她还想从袁宝镇和丁一身上挖出更多有关禾如非的事情,当然不能这么快就回去。但留在这里又不对,禾晏虽然不知道肖珏在做什么,但肖珏的种种行径,已经让袁宝镇注意到了禾晏,反而来找禾晏的茬。这样下去,禾如非的秘密没挖出来几个,莫要被袁宝镇发现了自己的计划。
“怎么个怪法?”肖珏不紧不慢的开口,似是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袁御史隔三差五的找我说话,”禾晏索性开门见山,“我觉得他好像在套话,舅舅,你就不怕将我一人留在这里,泄露了什么秘密给他?”
肖珏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秘密可泄露?”
禾晏:“……”
肖珏和飞奴偷偷做什么事,都没告诉过禾晏,摆明了不拿她当自己人。袁宝镇就算想要打听消息,禾晏还真没什么秘密可泄露给人家,她就是个核心以外的边缘人物,对此事一无所知。
她道:“那这样也不对吧!哪有亲舅舅将外甥一人留在虎穴狼巢的?这不是看着就让人起疑吗?”
谁知道袁宝镇会不会又做个什么香囊给她调换,她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厕坑里摔,那可伤的不是眼睛,而是脑子。
“起疑?”肖珏垂下眼睛,慢悠悠的道:“我看这几日,他并未起疑。”
禾晏在心里呐喊,那是因为她一直在帮着圆谎啊!这种拙劣的谎言,是个人都会起疑。不过禾晏也看出来了,肖珏根本就是故意的,应当就是故意声东击西,祸水东引,这人心肠也太黑了,做这种事都毫无愧色。
她道:“那舅舅你成日在外东跑西跑,究竟将凶手找到了没有?”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嘲讽,虽然眼睛蒙着布条看不出眼神,却也能想到这少年翻白眼的模样,肖珏平静回答:“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禾晏愣了一下,“谁啊?”
“你很快就知道了。”
什么叫很快就知道了,她明明早已知道了啊,凶手就是袁宝镇主仆,禾晏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现在就把肖珏带到袁宝镇面前,指着袁宝镇的丁一对肖珏道:“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抓他!”
但她眼下也只能装傻,问:“舅舅现在不抓他吗?”
“还不到时候。”肖珏勾了勾唇。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骗子现行的时候。”
禾晏:“啥?”
她没听懂肖珏的意思,还不等她继续发问,飞奴已经走过来,将她拉起来换了个方向推出门,边推边道:“太晚了,你先休息吧。”
“哐当”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委实无情无义。
禾晏瞪着身后那扇门,心头有个小人儿正在叉腰狂骂。且不说前生的同窗之谊,今生他们好歹也一起应付过刺客,算得上半个生死之交吧,肖珏这什么态度?就这态度,大魏还有那么多姑娘仰慕他,怕不是都被南疆巫族下了蛊,令人费解!
她爬上塌躺平,将被子往上一拉,整个脑袋钻进去。
罢了,休息就休息,反正袁宝镇想杀的也不是自己,爱谁谁。
……
秋分过后,夜更冷了。
禾晏是被冷醒的。
孙家的被子是丝被,又绵又软,上面刺绣精致,团团圆圆很是富贵堂皇。这样的被子虽然薄却很保暖,禾晏在孙家睡的这几日,在床被方面,实在是无可挑剔。如今日这般被冷醒,还是头一遭。
黑布条就在旁边,睡觉前她将布条解下了,此刻禾晏慢吞吞的坐起来,想着深更半夜要唤个人来给自己加被子是不是有点太叨扰旁人,一扭头,就瞧见旁边的窗户被打开了,风呼呼的往里灌。
难怪这么冷,这冷风往里一呼,盖三层也没用。禾晏想要起身去将窗户关上,猛地想起了什么,侧过头去,果真,就着窗外微弱的灯笼光照下,另一侧飞奴的塌上空空如也,这人竟然不在。
飞奴不在,不必进里屋都知道肖珏绝对不在,这主仆俩大概又是背着她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禾晏见怪不怪,便下榻穿鞋,想走过去关上窗继续睡。
风极凉,吹得床边的树枝摇曳,落下一片露珠,禾晏伸手正要关窗,忽然间,见一黑影从不远处掠过,倘若是不会武的人看过去,大概会觉得自己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