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禾晏一脚踢向他的膝盖,丁一被踢的跪倒在前,禾晏揪起他的头发,道:“现在该我问话了。”
“禾如非为何要杀肖珏?你们是在为徐相做事?徐相许了你们什么好处,禾如非究竟要做什么?”
她说的又快又急,丁一愣了一下,慢慢的笑了。
“我不会说。”他道,“说了,你会立刻杀了我。你不如试试,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开口。”
他的笑容甚至有几分无赖。
这张脸上的神情,禾晏曾经看过许多遍,并不陌生。当初她在抚越军里时,但凡虏获了敌人的人马,一些俘虏会迅速投降叛变,另一些则是死士,宁死也不肯开口。无论怎么言行逼供,都不会说话。到最后,反而会让审犯人的人充满挫败。
丁一脸上的神情,就是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他眼下说的好听,并未将话说绝,看似留了一条生路,其实是在耍弄禾晏。若是寻常人,也就被蒙混过去,许会留他一条生路,日后待丁一的同党得了机会,还会将他救走。
可禾晏不是寻常人,亦不会上这种当。
她看着丁一,突然道:“你方才一直问我是谁,你是想起了谁?”
丁一突然脸色一变,盯着她的脸没有说话。
“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你与我见面不过几次,我何以知道你身上藏了带毒暗器,提前准备提防。夜宴上那酒也是我出声提醒,我怎么会知道?”
丁一冷笑:“少装神弄鬼。有本事就杀了我。”
“倘若我与你无仇,我定不会杀你,可我留着你有什么用,我活着,本就是为了复仇。”
“诸天神佛作证,我可没有说谎。”禾晏低笑,仿佛是为了迎合这诡异的气氛,秋夜里,突然响起一声惊雷,闪电照亮了屋子,慈眉善目的佛像们注视着他们,像在圆一场多年前的因果。
“你曾喂了一碗药给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瞎掉了。”少年轻声开口。
“你猜我是不是那个女人。”她笑起来。
丁一挣扎道:“你是……”
话到一半,眼睛蓦地瞪大,唇边溢出一丝鲜血,眼中神采迅速消散。
梅花镖刺进了他的喉咙,刺的极深,不过片刻,一命呜呼。
禾晏站起身来,看着脚边的人。丁一的尸体躺在金光闪闪的佛像中,仿佛讽刺。她低声道:“换你自己死在这里,看看能不能超生。”
她转身走了出去。
丁一不能留,这么个人,她连藏都不知往哪里藏,若是肖珏知道,问起她何以探听禾家的事,禾晏无法解释。他既是死士,不肯吐露秘密,留着性命也无意义。况且,此人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死在这里,是他最好的结局,要知道这院子闹鬼,想来被人发现他的尸体,也要好几日了。
外面惊雷阵阵,下起秋雨,禾晏跌跌撞撞的往屋子的方向去。
她虽以身作饵,诱着丁一放松警惕,但实则确实受了不少伤。如今身体不比前生,丁一也并非等闲之辈,她或许低估了禾如非的力量。背上的伤被雨一淋,血迹顺着雨水流到院子里,被飞快的冲走。禾晏觉得浑身力气都在消失。
这大概是她重生以来,最狼狈的一次了。好在她出门的时候,肖珏和飞奴不在,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想来他们也还未回来。她得迅速赶回去换好衣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屋子近在眼前,禾晏从窗户跳进去,见屋里黑漆漆的没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小声嘀咕了一声:“还好没被发现。”
话音刚落,有人的声音传来。
“你未免高兴得太早。”
“啪”的一声,屋子里顿时大亮,禾晏整个人都僵住了。
中间小几前坐着一人,正把玩手中的火折子,桌上灯火摇曳,那人秀眉俊目,衣衫整洁,侧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回来了?”
竟是肖珏。
禾晏心头哆嗦了一下,迅速回神,飞快开口:“舅舅!这是个误会,我也是刚刚才发现自己看得见的,我在外头遇到了刺客……”
她话没说完,就见坐在小几前的年轻男人已至眼前,拔剑朝她胸前刺来,禾晏慌忙伸手去挡,那剑尖却并非是想要她性命,拐着个弯儿挑开她衣襟。
“嗤拉——”
染血的衣裳尽数化为碎片,少女的身子莹白羸弱,自胸前一道白布层层包裹,仿佛含苞待放的骨朵。
禾晏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肖珏自她背后环着,剑鞘抵着禾晏的脖子,呼吸相闻间,剑拔弩张。
“骗子现行了。”
他勾了勾唇角,仿佛当年批把树下懒倦风流的白袍少年郎,声音含着淡淡嘲讽,漠然笑道:“我该叫你禾晏,还是禾大小姐?”
第一百零一章 红颜枯骨
屋子里的气氛,刹那间凝固成冰。
本该是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被眼前人说来,再无一丝暧昧,只有被看穿的窘迫和危险。
禾晏迅速令自己回神,看着他,属于少年人程鲤素特有的“惶恐紧张”悉数褪去,露出如常笑意,道:“怎么叫都行,都督高兴就好。”
“城门校尉禾绥的女儿,竟会来投军。”他似笑非笑的盯着禾晏的眼睛,“禾大小姐胆子很大。”
这人……禾晏心思一动,既是连禾绥的名字都知道了,显然是在暗中调查自己,并非是因为在孙府露了馅。从朔京到这里纵然快马加鞭飞鸽传书也要一月余,肖珏老早就开始怀疑她?这是为何?
少年笑道:“没想到都督这么关注我,实在惭愧。”
禾晏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纵是意外,也只是一闪而过。即便到现在,被人将衣裳挑开,揭穿身份,换了寻常女子,大抵要羞愤难当。这人倒好,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比男子都心大,或许正是如此,从京城到凉州,又在凉州卫呆了这么久,无一人发现她的女儿身。
肖珏拿到朔京传来的密信时,简直难以置信。城门校尉的确有一个叫禾晏的孩子,不过是女儿,不是儿子。他还有个小儿子叫禾云生,半年前叫禾晏的女儿在春来江上的一尊船舫中被贼人所害,沉入江中,至今死不见尸。按时间来算,正是禾晏投军的日子。
但一个女子出来投军,可以坚持一日两日不被人发现,半年以上都安然无恙,要么就是周围的人都是瞎子,要么就是这人伪装的太好。肖珏并非瞎子,仔细想想与禾晏相处的瞬间,便觉这人实在掩饰的极好。
生的清秀羸弱,身材瘦小,但人们却不会将她与女子联系在一起。盖因寻常女子哪有这般不拘小节的,更何况她的身手在凉州卫里数一数二。
“来凉州卫是做什么?”
禾晏脑子飞快转动,答道:“在朔京犯事了,被人抓住就死路一条,走投无路才来投军。”
“何事?”
这人到现在还不信她,明明什么都已经查清楚了。禾晏叹息:“有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觊觎我的美貌,将我掳到船上想要霸占为妻,不巧这时候有刺客来了,取了他性命。我一人留在船上可就是有嘴说不清,指不定旁人还以为我和刺客是一伙的。无奈之下,我只能去投军。”
这话半真半假,禾晏说的很是诚恳。肖珏玩味的看着她:“觊觎你的美貌?”
禾晏:“……”
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她吗?禾晏自己对着镜子看过,禾大小姐这张脸,绝对称得上娇美可人。
“毕竟不是人人都如都督眼光一般高的。”她皮笑肉不笑道。
肖珏点头:“原来如此。”
禾晏这话半真半假,知道肖珏难糊弄,自己都没想过他会这样轻易相信,没料到他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头了。
“你深夜出行,是为何事?”他目光在禾晏身上扫过,血腥气难以掩饰。将床上的褥子也染出来一块淡红色。
这个人原来还知道自己受伤了,纵然如此,他也没有任何怜惜,该质问的质问,现在连握着她脖颈的手都没有挪开,在肖珏的眼中,男人女人大概没有任何分别。
“我把袁宝镇的侍卫杀了。”她道。
半晌,肖珏扬眉:“为何?”
“都督不在府里的这几日,袁宝镇老是来见我,我总觉得他怀疑上了我。后来我偷听到了他们谈话,”顿了顿,禾晏才继续道:“他们好像听命于一个叫徐相的人,来取你性命。夜宴一事亦是他们准备。”
“你说徐相?”肖珏抬眸看着她,秋水一般的眸子浮现起异样情绪。
禾晏耸了耸肩:“是啊,你可以想想有没有得罪过叫徐相的人。我今夜被冷醒了,醒来后你们都不在,窗户开着,我关窗的时候发现有人掠过,那人将我故意引到孙府废弃的偏院,就是袁宝镇的侍卫。”
“他想利用我来牵绊你,大抵做人质吧。”禾晏摇头:“但我又不是真的程鲤素,想来都督也不会为了我束手就擒,倘若都督为了以绝后患干脆一箭射死我怎么办?想来想去我都不能落在他手里,我与他好一番苦战,终于将他杀掉了。”禾晏示意他看自己,“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