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晏点了点头。
她话说的很少,临走时,禾大夫人告诉她,多说多错,记得慎言。
燕贺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原野里,禾晏蹲在田野里的杂草丛中,夏日蚊子多,衣裳被覆盖的地方还好,露出来的脖颈手腕,不多时便被叮的到处都是红肿的包。她也不敢挠,唯恐发出声响引来旁人,将燕贺的计划打乱,只得自己默默忍着。
又过了很久,里头似乎有了动静声传来,禾晏脖子一伸,果然,从里头窜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燕贺。他个子高,背上还背着一人,应当就是那位王公子了。
禾晏心中一喜,救出来了!
她正想朝燕贺招手,又听得外头突然传来震天响声:“有贼人!抓贼!”
“姓王的搬救兵来了,抓住他们!”
这庄户上上下下,不知道住了多少人,先前黑灯瞎火的,禾晏还只道是荒凉,这么一嗓子吼起来,便见四面八方都亮起火把,粗粗一瞧,怕是上了百。
计划总是万无一失,可要悄无声息的救走一人,又何其艰难。她这头倒是一声不吭的望风没被人发现,燕贺他们救人却闹出了大动静。禾晏心中一急,这么多人,硬拼是拼不过的,只能跑了。她不再犹豫,站出来吹响口哨,示意他们快跑。
事实上,燕贺的确跑了。
几个少年也被霎时间出现的人群弄得慌了神,不过到底有平日里的身手护着,二话不说就飞跑到牵马的地方翻身上马,直冲庄户外而去。马蹄声自近而远,一部分人追过去了,一部分人留在庄户上。
禾晏目瞪口呆。
他们把她落下了。
她努力的想要跟上燕贺他们的脚步,但两只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尽管费力呼喊:“等等我,燕兄——”
声音却极快的被淹没的人潮声里。
她跑到精疲力竭,实在是追不动了,冷不防身后有人一鞭子甩来,禾晏只觉得背后一痛,薄薄的衣衫霎时间出现一条血痕,她踉跄的摔倒在地,回过头,看着涌上身前越来越近的人群。
外头的人回来,骂了一声:“老大,人跑了。”
“不要紧,”那人盯着禾晏,神情狰狞,“这还抓了个小的。童公子要是要人,就把这小的送上去。”
“喂,”那人抬着她的下巴,问:“刚才的人是你的同伙?都是什么人,说出他们的下落,我可以饶你不死。”
禾晏抿着唇不说话。
还不到时候,得拿到身契事情已成定局之后才能说。待那时,亮出身份,他们也无可奈何。
但……燕贺他们还会回来救她的吧?
见她抵死不开口,对方也怒了,一脚踹过来,冷不防被禾晏一把抓住膝头拖倒,她从地上翻身跃起,转身要跑。
“嗬,还是个会打的。”对方一抹嘴边血迹,“给我抓住他!”
长久的练习以来,她的身手,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了。但是赤手空拳到底拼不过人多势众,倘若来的时候燕贺但凡给她一点防身的兵器,她也不止于此。
禾晏挨了揍,被拎着到了领头人手里。领头人看着她,“啧”了一声,道:“怎么还戴了块面具?”
“是不是长得太丑了怕吓着人?”身侧有人恶意的猜测,“不如摘下来瞧瞧?”
“也是,这么个玩意儿戴着,都看不到他的脸了。摘了摘了。”
禾晏大骇,拼命挣扎起来,她此来金陵,禾大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被人发现身份,若是在此摘了面具,这些人不会再还给她,就算日后与同窗们再见,他们看到的也只会是“禾晏”的脸,那么“禾晏”,就只能一辈子做“禾如非”了。
而且……他们未必不会发现她是女子。
禾晏打了个寒颤,试图摆脱桎梏。
“咦?他害怕了?”有人道:“这哑巴,看来还是个爱美的。一听摘面具就急了。”
“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想摘了。”领头人好整以暇的看着禾晏的挣扎,阴测测道:“给我摘了!”
禾晏被直接按倒在地上,有人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来,用力去撬她脸上的面具。然而面具上装了机关,若非她自己,无人能打开。那人捣鼓了半天,面具纹丝不动,自己反累了一身大汗,便看向领头人,“头儿,这不对呀,这面具我取不下来。”
“怎么可能取不下来?”领头人破口大骂,“我来!”
他掐住禾晏的脖子,死命去摘,然而根本不可能为他摘下来。
禾晏亦是痛苦,面具上有机关,如果被人强摘,越是用力,她就越难受。这里的人本就对她没有半分善意,丝毫不顾她会疼不疼,禾晏只觉得脑仁快要裂开了。
她想,燕贺怎么还没来?他们怎么还没发现自己不见了?
领头人一把将她的脸按在地上,泥腥气泛进嘴巴。大概是因为面具遮住脸,看不到禾晏哭泣慌乱的模样,这人心情更不好了。只吩咐身侧两人道:“把他给我抓好,不让他尝点苦头怕是不知道我的厉害,我就不信世上有我撬不开的嘴巴。”
一阵“乒乒乓乓的”的声音,像是去找“刑具”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些私下用刑之事,禾晏以前也听人说过不少。
“臭小子,”领头人拿鞋拱一拱她的脸,“还不说吗?你该不会还在等你的同伙来救你吧?别等了,他们不会回来的,你还是识相点,乖乖交代清楚谁带走了王生,还能少吃点苦头。”
禾晏被踩得动弹不得,心中苦涩的想,燕贺他们果真是将她忘了。
旷野中一片沉沉夜色,望不到头,只听得丛林间虫鸣和鸟叫。
似乎有马蹄声传来。
她耳朵贴地,听得清楚,心中先是一怔,随即渐渐生出希望,费力的稍稍侧了一下头,看向原野的尽头。
似乎有人驾马而来。
他们来了?他们果然不会抛下她!禾晏心中顿时狂喜。
马蹄声越来越近,庄户上的人也听到了,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纷纷高举火把看向来人。火把映照下,一人一骑越来越近,到最后,便见如风少年,白袍银冠,匹马踏星而来。
不是燕贺,是肖珏。
禾晏的笑意一愣,面具遮住了她愕然的神情。
肖珏在距离禾晏十来步的地方勒绳下马,他腰佩长剑,姿态挺拔,白袍上丝线绣勒的巨蟒银光璀璨,从夜色中走来,如一道暖日明霞,灿烂明亮了整个长空。
少年目光清清淡淡掠过庄户上凶神恶煞的众人,最后落在被压倒在地的禾晏身上。
“抱歉,来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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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贺出来挨打(。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同行
禾晏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肖珏。
她想着燕贺他们可能在很久之后发现自己不见了,掉头来寻自己。虽然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确实没料到会是肖珏赶来。
他不是带着另一人去巡抚府上找卖身契了吗?
那领头的人见肖珏前来,亦是震动。这少年与方才带面具的小子不同,容貌衣饰都不像是普通人家。他犹豫之下,心里念着童丘石,便也顾不得其他,吼道:“这小子的同伙来了,把他给我抓起来!”
禾晏一惊,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怀瑾兄,他们人多,你快跑!”
肖珏纵然身手出色,但这里人太多了,他一个人怎么应付的来,看样子燕贺他们也没跟来,只怕不妙。
她是心里着急,倒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如果肖珏此刻也跑了,她又如何?
肖珏目光掠过她,只弯了弯唇,禾晏尚且还没意识到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就又听得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在夜里分外明亮。
燕贺他们来了?
这回却是禾晏猜错了,来人并非是燕贺,而是十来个侍卫。他们来金陵之前,家人担心路途遥远出了差错,便各自挑了府上出色的侍卫贴身保护。这群少年们虽然逛花楼没有隐瞒侍卫,却到底不敢将救人这件事和盘托出。毕竟这事太危险,告诉侍卫们,十有八九都会被拦住。
不过……眼下,这群侍卫出现的倒是妙。
肖珏连剑都懒得拔,身后的侍卫们就已经不等他吩咐动手了,庄户上的人都是童丘石豢养的狗腿子打手,又哪里比得过朔京城里经过重重选拔挑出来的近侍。一时间,鬼哭狼嚎,一片狼藉。
倒是没有人去关注被按趴在地上的禾晏了。
禾晏用手撑着地,正打算自己爬起来,就见一双靴子停在自己面前,她抬起头,少年正瞧着她,对她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修长洁白,骨节分明,干干净净,让人想起上好的玉雕。而她的手方才在打斗中,溅满了泥泞。禾晏犹豫着没有伸手。
少年似有不耐,片刻后,一手抓住她的手肘,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谢谢。”她小声道。
肖珏目光落在她背后的鞭痕上,没有说话。不过片刻功夫,侍卫们已经将这里的人全部撂倒,横七竖八捆猪似的捆了一地。
“刚刚谁用鞭子打了你?”他问。
禾晏侧头看向他。
不等她说话,那个领头人已经叫起来,“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