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的姑娘们吓了一跳,齐齐惊叫起来。花游仙也忍不住攥紧裙角,诧然望向身前的少年们。
燕贺侧头把玩着垂到胸前的马尾,道:“无趣。”
谁都不知道这些侍卫从何而来,又是何时潜入的入云楼。除了肖珏,这些侍卫从庄户上回来后,都由他吩咐,眼下想来是得了他的令,一直藏身于此。
“大、大胆!”童丘石也吓了一跳,他在金陵城里横行霸道惯了,纵然是金陵的大户,在他面前也要因着他那位巡抚姐夫的面子不敢造次。没想到这次啃了个硬骨头,不但在他眼皮子底下掳人,就算到了现在,官兵都到门口了,还敢叫人来硬扛。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童丘石往后退了退,他虽霸道凶狠,但于他本身来说,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只怕这些侍卫连累了自己。他道:“这是藐视朝廷命官,现在就给我拿下他们,生死勿论!”
杨铭之站出来,温声开口:“这位公子,你并未有官职在身,我们这是藐视的哪里的朝廷命官。”
“你们掳走我的人!”
“且不说王公子是不是我们掳走的,他是扬州人士,又非公子家仆,何来‘你的人’之说?难道公子私设刑堂,无故囚禁百姓,这要是说起来,犯了律令的似乎是公子才对。”
杨铭之本就有辩才,童丘石又哪里说得过他?被他逼得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恼羞成怒,道:“别跟他们多废话,杀了他们!”
“杀?”有人开口,声音清淡,似是觉得好笑,侧头看来,“你确定?”
这少年个子很高,因此即便没有站在最前面,也能一眼看到他。加之容貌尤其出色风流,教人想忽略也难。他懒散的站着,淡道:“如果你先说出‘杀’这个字,我们再动手,就算杀了你,也不过自保而已,不算杀人罪哦。”
“要比一比,是你先死,还是我们先死吗?”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童丘石。
被那双秋水一般的清眸一看,童丘石竟全身上下止不住的冒出一层寒意。他不知道这群人从何而来,亦是什么身份,刚刚有些犹豫,不过再看一眼站在人群中的花游仙,恶胆顿生。
不管是什么人,金陵是他的地盘,岂能被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看了笑话!全城人都知道他要抬花游仙,要是今日不将此事拿定,日后花游仙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入云楼,或是与王生双宿双飞,他岂不是成了金陵城的笑话!
童丘石何时吃过这种亏?
他沉下脸,咬牙道:“杀——”
话音未落,又有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住手!都住手!”
众人回头一看,便见一穿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而入。一见此人,楼里的姑娘并着丁妈妈连忙拜下身去,恭敬开口:“刘大人。”
这便是金陵城的巡抚刘瑞了。
童丘石一见刘瑞,立马上前,他本就生的高壮蛮横,偏在刘瑞面前做出孩童姿态:“姐夫!你总算来了,这些小畜生掳了我的人,还气焰嚣张,现在居然敢对官兵动手,姐夫,他们根本没将你放在眼里!”
刘瑞怒道:“闭嘴!”
童丘石愣住,一时没有说话。
禾晏看向刘瑞,这位金陵城的巡抚看起来和他的恶棍小舅子不同,生的一副文人的清隽斯文模样,甚至还有几分正气凛然。不过看他对自己亲戚的纵容程度,可见也是个表里不一的。
刘瑞对着堂厅中众人拱了拱手,道:“对不住,秋石年幼,行事鲁莽,此事都是误会,游仙姑娘没有受伤吧?”
花游仙没料到这位一直高傲不近人情的巡抚大人,今日何以会这样和蔼的问她,一时间莫名其妙,回道:“谢大人关心,游仙一切都好。”
童丘石心中愤懑,这些人来砸他场子,自己的姐夫非但没有向着自己,怎么还对那贱人和颜悦色?倒是一边的丁妈妈看出了门道,目光在这群少年身上扫了一圈,心中感慨,自家女儿这是运道好,遇上贵人了。
“那就好。”刘瑞微笑着将目光投向其余人,问:“各位小公子并非金陵人士吧?敢问来自何处?到金陵是作何?”
刘瑞心中也打鼓,今夜他在外头,听得府中有人来报,说是巡抚府上进贼了。刘瑞很吃惊,怎么会有人想在巡抚府上动手?后来小厮传回消息,说是丢了花游仙的身契。童丘石的事情,刘瑞也早有耳闻,但他向来对这些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童丘石在外狐假虎威。
这一次,刘瑞本来也以为是那王生差人报复,本来还有些怒意的,一个小小的商户,也敢如此放肆,可后来下人送来一张帖子,说是在书房找到了,大概是来人不小心落下,刘瑞一看到那张帖子就愣住了。
那是一张金陵诗会的请帖,上头邀请的人叫燕贺。出自左右翼前锋营统领府上。
他一个金陵巡抚,是万万不敢跟朔京的正二品高官相提并论的。刘瑞是个聪明人,来人什么都没落下,偏偏落下这么一张诗会请帖,分明就是故意显明身份的。他如何敢插手,还没来得及通知童丘石不要轻举妄动,就听说童丘石带了官兵去入云楼堵人了。
刘瑞吓得立刻赶来,万幸在动手前拦住了。
“大人明察秋毫,我们的确不是金陵人,”杨铭之谦和的微笑,“是从朔京来到金陵,特意赶上金陵诗会的。”
果真是诗会!
刘瑞心中有底,就是不知道这一群中,哪个是哪位前锋营统领府上的公子?
他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只笑道:“金陵城能有小公子们这样的贵客,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不见得吧?”林双鹤摇摇扇子,“刚刚大人的这位……亲戚还对我们喊打喊杀的,吓死人了。还口口声声叫我们小畜生,”林双鹤作势苦恼的思考,“在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回头告诉我父亲,听听他会不会生气,毕竟我是小畜生,他就是……”
刘瑞汗如雨下,一脚将身边的童丘石踢得跪倒下去,骂道:“无礼!还不快跟小公子道歉!”
童丘石冷不防挨了一脚,心中愤愤,他不晓得燕贺身份,不如刘瑞紧张,还挣扎道:“他们掳走了我的人,且不提那王生,花游仙的身契被他们偷走了……”
“你说的身契,是这个吗?”燕贺从袖中抖出一张纸来,一见到这张纸,童丘石就道:“不错,就是这个!果然是你们偷的!”
“童公子这话说的不对,这张身契,本就一直在入云楼里。毕竟丁妈妈养了游仙姑娘这么多年,若说是你的,请问童公子花了多少银子,账上可有记载?”
童丘石说不出话来。
他惯来做无本生意,连女人也是一样。看中了花游仙,便强逼着丁妈妈将身契给了自己,一分钱都没花。这时候问银子,问账目,当然什么痕迹都没有。
林双鹤笑了:“难不成是丁妈妈主动将游仙姑娘送给你,这么大个活人呢,就这么白白的给了。这在我们朔京,就算送只猫儿狗儿都要给点酬礼,怎么,在你们金陵,原来都是可以白送的。还是……”他话锋一转,笑容更灿烂,“巡抚府上惯来如此?”
这可是在指责他贪墨受贿!刘瑞脸色大变,不等童丘石反驳,便立刻开口:“这小子大概是昏了头,才会胡乱说话。身契自然是在游仙姑娘手中,至于游仙姑娘是童丘石的人…...这是无稽之谈!游仙姑娘是入云楼的人,整个金陵城都知道,与我们刘家没有任何关系。”
童丘石还想说话,刘瑞身边机灵的小厮已经上前,用帕子将他的嘴堵上了。
杨铭之神情温和,仿佛是真的相信了刘瑞的话,好心开口:“原来如此,不过刘大人应当好好教导一番自己的表弟了。既与游仙姑娘没什么关系,却又到处扬言游仙姑娘是你们刘府的人,还要对我们动辄打杀,如此一来,日后童公子做的恶,岂不是都算在了刘大人身上?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旁人可不会分辨刘大人与童公子,统统按刘大人的过错算。”
这是在敲打他,刘瑞出了一身冷汗。这头还没想好应对的措辞,那头那个束着高高马尾的少年斜晲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游花仙子是我们的朋友,谁欺负游花仙子,谁就是跟我们过不去。”他转向花游仙,眼睛虽是对着美人,话却是对着刘瑞他们说的:“游花仙子,倘若以后有人找你麻烦,你便让朔京前锋营统领燕家府上找我,我必为你出头。”
“还有我。”林双鹤笑着开口,“我们林家虽无兵马,宫里却也认识几个人,我祖父常常见到太后娘娘,你的这点小事林家尚能庇佑。”
“我爹是内务府总管……”
“太仆寺卿……”
“户部尚书……”
这群少年每念出一个名字,刘瑞心中都要抖三抖,不过须臾,衣裳里里外外,全都被汗浸湿了。他们究竟有没有说谎,只消去金陵诗会那头打听一下便知。但不必去打听,刘瑞此刻也信了八成。
他们个个瞧上去都英气不凡,轩朗傲气,若非出自高官大户,决计不敢嚣张至此。这一个两个看似是在对花游仙说话,其实是在警告。刘瑞心中发苦,谁能想到一个花楼女子,竟能让这么多高官家的小少爷来为她撑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