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军的都统慌了神,连忙向后撤了撤:“姑娘刀下留情,有话好商量。”
“让开!”
神武军打开了一个缺口,沐沉夕自背后想要勾住谢云诀的脖子来挟持他。无奈谢云诀这几年身形见长,如今少说也有八尺,她踮着脚尖颇有些吃力。
只好放弃了,一手勾住他胳膊,一手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这个姿势,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夫妇挽着胳膊出来散步。
谢云诀的步伐分毫不乱,信步随她撤退,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美貌会有什么损伤。
沐沉夕对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熟悉得闭上眼都能走完,三两下就甩脱了神武军。
行至西市旁的怀远坊,她这才松了手。转头一看谢云诀,除了身上有些血污,却是连发梢都一丝不苟。仿佛只是随她散了个步。
两人躲在一处小巷子里,沐沉夕探头看了看,发现没人追来,这才来得及喘口气。
“谢兄,多有得罪了。”沐沉夕抱拳,说完一手攀着矮墙就要翻进人家的院子里。手上用力,一条腿跨上墙头,动作十分熟练。
谢云诀抬头看着她:“你为何要逃?”
“不逃等着被砍头么?”
谢云诀不疾不徐从袖子里出去一个明黄色的卷轴:“近日皇太后寿宴,陛下大赦天下,我此行就是要去宣读圣上旨意。你,也在大赦之中。”
沐沉夕差点从墙头上滚下来,她错愕地瞧着他:“当…当真?”
“我从不说假话。”
这倒是真的,谢家素来以君子自居,家规严苛。谢云诀更是中正守礼,认识他以来,沐沉夕还真没听他说过假话。
她顺着墙滑下来:“你不早说,我还以为神武军要捉我回去砍头。”
谢云诀将卷轴放回袖子里,又取了一方绢帕递给她:“脏。”
沐沉夕接了过来,擦了擦脸,素白的绢帕立刻污了一大片。她又擦了擦鼻下,一阵清香扑鼻:“今日情急,实在是抱歉。不过,陛下虽然大赦,但你我身份有别。今日就此别过,谢兄,他日有缘再会了。”
“你要去何处?”
沐沉夕顿了顿:“回家。”
“沐府已被查封。”
“我知道,只是有些不值钱的物件在家中,或许还在,我去瞧瞧。”说完便要离开。
这一别,相见无期。
沐沉夕咬了咬牙,却还是挤出了笑容,转身踏出去两步。
忽然,她脚下虚浮,头如同坠了铅一般。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忽然明白过来。转头看向谢云诀,说出了一句粗鄙之语:“谢云诀,你大爷的——”
说完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谢云诀揽住了她的腰,俯身抱起,大步走出了坊间。那里,一辆马车已经停好……
第2章 报应
沐沉夕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屋子里的熏香散发着甜腻的气味,她四肢酸软,周身无力。
她掀开眼皮瞧了眼熏香,这种迷香她还挺熟悉。闻了便能让人失去力气,但神智却还是清醒的。
当年还是她赠送给谢云诀的,没想到他全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屋内有两名婢女,都以薄纱覆面。那薄纱上沾了解药,湿漉漉地黏在脸上。见她醒来,立刻有人上前。
“姑娘醒了,可是饿了?”
“饿。”沐沉夕答得老实。毕竟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跑。
她可不敢指望给自己下迷药的家伙会安什么好心。毕竟当年她欠他良多,真要还起来,这辈子也还不清。
既然还不清,她也不准备还。这就是钟伯伯常说的,债多不愁。
婢女扶着沐沉夕坐到了软榻上,她歪在案上,面前几道菜,道道有肉。
沐沉夕有些心慌,虽然都是她爱吃的,但这么丰盛的饭菜,难道是断头饭?
谢云诀莫非不忿她逃脱罪责,打算亲自了结了她?这么处心积虑暗算她,定然是想在她死前先折辱她一番!
沐沉夕悲从中来,没想到她那位狗头军师一向不靠谱,今日的大凶,却全盘料中了。
填饱了肚子,力气分毫未曾恢复。
但她也不想躺回去了,就歪在塌上,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谢云诀来了,她要怎么样应对才能让他饶她小命。
想了半天,只会想起自己当年是如何耀武扬威仗势欺人的,沐沉夕差点流下了会悔恨的泪水。
傍晚,沐沉夕左右翻转,换了十来个姿势,谢云诀才姗姗来迟。
他推开门,同样薄纱覆面。这要是换了其他男子,定然会让人觉得女里女气。然而谢云诀的装扮,若是被旁人瞧见,怕是又要引起长安城男子的效仿之风。
毕竟当年,谢云诀磕破了额角,没多久整个长安的男子的额角也纷纷添了一抹红。
谢云诀刚从朝中归来,大红色的朝服还未换。他行至她身前,婢女搬了椅子,正对着沐沉夕坐下。
“饭菜还合口味?”
“合,合。”沐沉夕忙不迭坐好,又因为四肢无力,只能斜靠着案子。
“昨日你自屋檐摔下,伤了头。郎中瞧了,说是颅内有淤血,近日宜静养,不可乱动。”
“不动不动。”沐沉夕像是只学舌的鹦鹉,完全没了战场上叫阵时候的伶牙俐齿。
“你昨日闹的动静太大,陛下已经得知你归来。想见你。”
沐沉夕努力直起身:“何时?”
“我替你回绝了。”
沐沉夕张了张嘴,一肚子的粗鄙之语又吞了回去。
雍关城待久了,经常在军营里厮混,染上了不少兵痞子的恶习。如今回了长安,她要克制,忍让。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面容平和,甚至还带着微笑。
然而这诡异的模样吓得远处的婢女瑟瑟发抖,完全不敢靠近。
“为何替我回绝?”
“怕你弑君。”
沐沉夕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偏又反驳不了。
陛下亲自下圣旨将沐家满门抄斩,真见了陛下,她要是没忍住,也不是做不出来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那你如今困我在此处,到底想做什么?”
“娶你。”
沐沉夕只觉得这晴好的天气,忽然有雷声滚过。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如今她的现世报来了。
谢云诀正襟危坐,丝毫没有玩笑的模样。
“谢…谢兄,我承认我从前是做了不少错事,还害你和王家姑娘的婚约未能结成。你恨我是应该的,这样吧,你捅我两刀解解气,我保证眉头都不皱一下。”沐沉夕说着四下翻找起了匕首。
谢云诀默默从腰间解下了一把匕首,递了过去。
那匕首与他一贯清雅的衣着十分不搭,上面镶了七颗宝石,颗颗价值连城。沐沉夕瞧见匕首的一刹那,怔住了。
这是……当年她赠他的物件,他居然还随身佩戴着。
看着这把匕首,思绪刹那间回到了她回长安那一年。
当年她的父亲沐澄钧在边关作战十五载,一朝得胜归来,举国欢庆。一路班师,两旁百姓都是夹道相迎。
而那也是她第一次回进京城,骑着一匹野性未驯的小马,一路脱了缰似的冲过宣武门直奔太和门。
皇帝和文武百官站在太和门前左等右等不来,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却只见一道身影横冲直撞而来。
御林军阻拦不及,沐沉夕攥紧了缰绳,眼看着自己的马直奔向太和殿前那浩浩荡荡的人群而去。
她当机立断,一个纵身跃下了马,在地上滚了两滚。但还是不小心摔到了屁股,痛得龇牙咧嘴。
满朝文武和九五之尊就这么眼巴巴看着一个七岁孩童和她的小马驹在皇宫里横冲直撞。
御林军扑上去捉那匹马,但那匹马十分狡猾,即将撞到人的时候又拐了个弯儿跑了。
陛下微微蹙眉,正要询问地上那丫头的来历。太和门的宫门口匆匆跑进来一道身影,一身盔甲,威风凛凛而来。
他大步走向群臣,路过沐沉夕身边的时候俯身将她提了起来,走到皇上面前单膝跪地,拜道:“末将沐澄钧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小女初来乍到不知宫中规矩,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宽宥。”
皇上上下打量了沐沉夕片刻,忽然朗声笑道:“朕当是谁,原来是我们的女儿!”
话一出口,文武百官骇然。沐澄钧也愣住了。
这唐国可没有那断袖之风。只是从宫女到內侍到辅政大臣,都曾经猝不及防听陛下感慨:“朕想澄钧了……”
如今陛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得让人想入非非。
沐沉夕抬起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皇上,又瞧了瞧自己的爹爹,挠着头:“爹,你没告诉我,我还有个爹啊。”
沐澄钧按下了她的脑袋:“陛下说笑了…小女何德何能。”
“朕在宫中便早有耳闻,你这个女儿四岁就能拿枪练剑,六岁就能骑射,还随你上过战场也丝毫不惧。今日一见,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丫头。朕有这么多皇子,却一个女儿都没有。如今这丫头回来,朕总算是儿女双全了。”
皇上上前亲自扶起了沐将军,执了他的手边不愿意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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