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刻,素衣白衫的翩翩公子步入别苑。夜晓四下搜寻了一番,拱手道:“公子,苑中无人。”
谢云诀眉头紧锁,忽然似是记起了什么,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第5章 允诺
沐沉夕当机立断,纵身顺着树干跃上围墙,踩着围墙掠上房顶。
“下来。”他冷声喝道。
沐沉夕嗤笑:“有本事你们上来。谢云诀,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心中算谋。你说娶我,不过是想折辱我。你一向憎恶我,如今寻到机会了,以为我虎落平阳就会任你欺负了么?”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愠怒之色:“你认为嫁给我是对你的折辱?”
她揭了一片瓦掷了过去,夜晓连忙挡下,那瓦片应声而碎。
“难道不是吗?诚然,我以前年少无知,是做过些错事。但是打骂由你,我认了。你非要说娶我,难道不是觉得不够解气,以后想长长久久地讨回公道?”
沐沉夕眼角的余光瞥见外面侍卫聚拢过来,一定是听到了动静。她估摸了一下形势,最终目光落在谢云诀的身上。
看来也只有再次挟持他这一条路了。
可惜她还未能完全恢复,应付一个夜晓可以,但要从这么多人里突围就难了。
于是沐沉夕纵身自屋顶跃下,径直扑向了夜晓。他抽身闪开,一把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一剑袭来,沐沉夕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夜晓忽然觉得不妙,他竟然忘了她惯常使的一招!
可是已经晚了,沐沉夕弹指落在了他的剑身上,夜晓虎口一麻。剑瞬间脱手。
沐沉夕迅速接过剑,毫不恋战,转身来到谢云诀面前,长剑抵在了他的心口上。
谢云诀沉眸凝视着她:“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拿剑指着我。”
“上一次是形势所逼,这一次纯粹是气不过。你说我要是一回长安,就让四大世家之首的谢大公子命殒当场,长安城是不是就要乱了?”
“你可以试试。”他说着竟然上前一步,沐沉夕慌忙撤剑。
他却步步紧逼,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公子,她却被逼得步步后退,一直到后背抵在了树上。
沐沉夕干笑:“开个玩笑,大家毕竟也同窗过,又没有深仇大恨。虽说以前有过龃龉,但现在也都长大了,就不能一笑泯恩仇么?”
“不能。”
“谢云诀。”沐沉夕虽然直呼其名,却没多少底气,“我回长安确实有要事要办。这样,你想做什么,我先欠着。等我事成以后回来,我给你当牛做马,端茶倒水。”她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三年。”
他眯起了眼睛。
“五年。”
逼得更紧了。
“七年,不能再多了。”
谢云诀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一辈子。”
“那连本带利我也不至于欠你这么多。”
“你曾应允过我。”
沐沉夕有些晃神,侍卫们已经涌了进来,谢云诀却仿佛没有察觉。
“我应允过你什么?”
谢云诀抬了抬手,夜晓便带着侍卫们退到了院门外。侍卫长忍不住小声问道:“夜晓兄,方才那是个丫鬟么?”
“不是。”
“那是刺客?”
“不是。”
“难道是公子上次带回来的姑娘?”
“是。”
“这来历不明的,公子也敢往府里带。莫不是…想攀高枝?”
“话多。”
侍卫长讨了个没趣,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静静在外面候着。只是他注意到,从来剑不离身的夜晓,此刻身上只余下一个剑鞘。
方才惊鸿一瞥,那姑娘手里似乎还握着剑。他不禁有些担忧。
沐沉夕握着剑,心里却安稳了许多。谢云诀再厉害,也只是算谋厉害。硬碰硬,她都不需要太出力。
他见她一脸茫然,脸色不悦,却还是牵起了她的手走向了别苑内。
沐沉夕看着他的手,一颗心不由自主地砰砰跳。她赶忙告诫自己,不许胡思乱想。自古多少女子皆是因为痴情而断送了自己,她不能再因为思慕谢云诀,就像以前一样净干些荒唐事。
别苑的门被推开,沐沉夕惊叹了一声:“嚯,这别苑年久失修,是要拆了重建?”
“你拆的。”
“你…你…你别诬赖我啊。我方才只揭了片瓦,何时拆过你家屋子?”
这整个屋子,除了房梁,一应物件基本全部损毁。地上到处是瓷器碎片,隐约还能看到一些瓷片上沾了血。只是那血迹几乎干涸,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
“四年前,加冠礼后,谢府宴饮,你醉酒至此,亲手砸的。”
她确实曾经醉酒至此,可也不记得拆过人家屋子。
何况当年她们同窗,谢云诀时常向夫子告状,害她受罚。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他竟会替她保密?
“真要是我砸的,你四年前为何不提?当时我还有银两赔你,如今……”
“你当真半点不记得?”他已是咬牙切齿。
“记得什么?”
谢云诀叹了口气,良久松开了手:“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只是你当日在此处说过要嫁给我,还发了毒誓。”
沐沉夕手中的剑咣当掉在地上,惊恐地退后了几步:“我…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我为何要骗你?”
沐沉夕盯着那满地的狼藉,脑子里隐约闪过些许画面。似乎是她扑倒在他身上,他倒在碎瓷片上,紧锁着眉头,似乎很痛苦,却又在隐忍着。
“你不要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你讨厌我。气我搅黄了你和王家小姐的婚约,那大不了,我赔你。”记忆中的声音有些醉酒的含混,还带着些许委屈。
“怎么赔?”是他熟悉的咬牙切齿的语气。
“我把自己赔给你。”沐沉夕凑近他,“虽然我琴棋书画不通,针线活也不会做,但勉强也算是女子。嫁给你也能给你生孩子。这笔买卖,亏是亏了些,但我会好好待你弥补你的。你觉得如何?”
他凝眸,似乎忘记了瓷片割破后背的疼痛,轻轻别过她的碎发:“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欣喜地用力啄了他一口。
沐沉夕眼前一黑,捂着眼,将头抵在门框上。她的罪孽又加了一条——醉后轻薄谢大公子。
且她轻薄完,转头又忘了。
她分明是回长安复仇来了,怎么大仇未报,先还起了债?
“记起来了?”
“勉强记起来一些。”
“那就回倾铭阁待着,七日后是良辰吉日,好好学学成婚的礼数。”
“可……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三书六礼,这些……”
“如今我是谢家家主,宗祠中的长老并无异议。至于你——父母之命…”
沐沉夕移开了目光,她爹娘已经死了。而她甚至连爹娘的尸首都未见到。消息传到边关之时,她正随钟大将军与金国作战。
军中将领多半是她爹的部下,也都知道她是女儿身,却因自小看着她长大,都替她瞒着。
何况她从小熟读兵书,打起仗来不比男子差。
彼时十四皇子裴君越也在军中历练,他领兵深入敌军腹地,却被围困。
沐沉夕忍了满心的伤痛,领了一营的将士冲上了前阵解救。与他一同抗金。
唐国和金国这一仗一打就是两年,钟大将军铁了心不让她回长安,便一直拿军务困着她。
直到最近,金国主力尽数被歼,递了降书至长安,战事这才彻底结束。
钟将军也知道拦不住她,这才放她回来。
与金国的战事消弭,属于她自己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和你成婚可以,但我先要去祭拜一下爹娘。”沐沉夕信口哄骗他。
“好,今日我便带你去。”
沐沉夕转身离开了别苑,大步向倾铭阁走去。谢云诀便隔了半步远跟着,行至水榭歌台边,远远就瞧见了几个身穿官服的男子。
这一个两个的,沐沉夕还全都认识。都是当年在太学时候的同窗。
而他们皆有一共性——都被沐沉夕揍过。
彼时他们并不知她是女儿身,只是见她虽是男子打扮,却生得娇俏,便常常取笑她。甚至还有人捉弄她,嘲笑她是娘娘腔。
沐沉夕那时候刚被陛下逼着去太学磨性子,学学规矩,心情很是不痛快。正愁没处发泄,这群长安城里长大的小绵羊,不偏不倚撞在了刀口上。
于是沐沉夕用她的铁拳给他们扎扎实实上了一课。
挨个收拾了以后,小绵羊们老老实实认了她当大哥。沐沉夕也时常带着他们耀武扬威招摇过市,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又毫无办法,只能隔三差五去御前告状。
回想起来,那段时光倒也是快活。
可如今再相见,竟然是这般光景。他们成了朝廷栋梁,前程似锦,而她却沦落为罪臣之女,前途吉凶难辨。沐沉夕实在不愿与他们碰面。
于是她往谢云诀身后躲了躲,盼着他们快些离开。
谁承想,这几人瞧见了谢云诀,竟然快步上前,齐齐行礼作揖:“下官拜见太傅大人。”
“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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