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扶她,却被她一口咬在了胳膊上。
裴君越没有动,只是淡淡道:“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你自小到大我行我素,做什么事都有人撑腰。受了委屈和苦楚有人心疼。你欺骗我,我哄着你。你恨我,我只当不知道。可我呢?我从四岁起就没了娘亲,即便是她生前,也从不曾关切过我一句。没有人问过我吃饱穿暖了没有,也没有人关心我开心还是难过,更不会有人关切我想要什么。直到我遇见了你,我只是想你像从前一样,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好么?”
“是啊,我可怜你,关心你,换来的就是你这样待我。我还怀着身孕,你就逼我杀死我孩子的父亲。刚出生的孩子,面都没有见到,就让我与过去割舍。月子还未出,你就要我与你高高兴兴成婚。我也是人,我做不到!”她声嘶力竭冲他吼道,“裴君越,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我做不到,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执念。”
沐沉夕捶打他的手垂了下来,泣不成声:“算我求你…我求求你放过我…”
裴君越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向宫中走去。他召了宫女进来伺候着她擦干身上的水渍,又熬了姜汤看着她喝下。
沐沉夕蜷缩着,一言不发。
他伸手在她的额上探了探,声音温柔了许多:“好生歇息,别落下什么病根子。今日之事是我不好,以后我只当没发生过。”
裴君越没有得到回应,静坐着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去。
太医们轮番来诊治,宫里宫外忙成了一团。她这回来的及时,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第二天一早,裴君越便又来看她。沐沉夕原是在用早膳,见他过来便停了筷子。
“怎么了?不合胃口?”
沐沉夕没有说话,他冷声唤来了宫里的太监:“是谁替郡主准备的膳食?”
“回皇上,是小厨房备下的。这些都是…都是郡主平日里喜欢吃的。”
裴君越一拍桌子:“胡说!郡主不喜欢吃甜食,餐餐喜欢吃肉。最近忌荤腥油腻,素了些,但这桌上甜食偏多,郡主怎会喜欢?!定是你们这些狗奴才懈怠!来人,将小厨房一干人等拖出去剁了手!”
“奴才遵旨。”
“站住!”沐沉夕重新拿起了筷子,“最近嘴里发苦,改换口味,吃些甜的罢了。你何必一大早上就来我这里搅得血雨腥风的。”
“我…只是来关心你。”
“你关心我的方式,就是砍了我身边人的手脚?”
“那你想如何?”
“我也不想如何,只是想得些清净。”沐沉夕放下了筷子,起身向书桌走去。
“有我在,便不得清净么?”
沐沉夕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你…又要和我吵架么?”
裴君越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只锦盒,递到沐沉夕面前:“不吵了。前几日我命工匠为你打了这玉镯,你瞧瞧可是喜欢?”
“喜欢。”她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裴君越捉住了她的手腕:“你都没看。”
“我看与不看,说与不说反正你也不信,何必费事。”
“你说,我都信。”他说着将玉镯套在了她的手上,“这是冰种翡翠,价值连城。三千两白银买来的。”
沐沉夕看了一眼:“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些。”
“你若是不喜欢,摔了听个响儿也好。”
她叹了口气:“三千两白银,边军一个月的口粮,摔了听个响?”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前些日子我裁撤了一些边军,让他们领了饷银回乡务农了。”
沐沉夕一怔,转头看着他:“裁了哪几个营?”
“精甲营。”
沐沉夕闭上了眼睛:“金国狼子野心,两个太子一个皇子死在唐国。去年唐国水患,三大世家接连倒台。今年先帝驾崩,你登基未几,朝堂动荡。为了我的事情又走了那么多的老臣。这个时候你裁撤边军,你是生怕我们唐国亡的不够快么?!”
“前年一役,你不是全歼了金国精锐。若非如此,你又如何敢放心回长安。金国不会这么快卷土重来。”
“金国精锐全歼,唐国也损失大半。精甲营训练有素,也是边军精锐。那是我和钟将军一手带出来,一场仗一场仗打过的老兵。你说裁就裁了,莫非只是怕我当了皇后,有朝一日联合边军来反你?”
裴君越没有说话。
沐沉夕怒极反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心中无大义?你在雍关待过,知道那是我们唐国的第一道关卡。如果边军溃败,金国势如破竹,你是不是要当亡国之君?”
“我…”
沐沉夕走到书桌前,良久常常地叹了口气:“该上早朝了。”
裴君越静默了片刻,转身离去。
沐沉夕立刻唤来了宫中的太监,这宫里就他一个能说话:“去传齐婕妤过来。”
太监略略犹疑,拱手道:“回禀郡主,齐婕妤…突发急病,已经死了。”
“死…了…”
她断然不会相信齐飞鸾会这样突发急病而死,裴君越终究是没有放过她。她坐在椅子上,垂着双眸,不知在思量什么。
宫里的太监也是左右为难,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宫里这两位主都不是善茬,尤其是在郡主的宫里。稍有不慎,皇上一个不高兴,砍手砍脚都是小事,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
好在经历过淋雨一事之后,两人似乎都消停了不少。虽然彼此间话少了一些,但总算是安宁。
皇上每日过来说一说大婚筹备的进度。宫人也前来量了她的尺寸,做好了她的衮袍。
一转眼,初八至。一大早,唐国的宫里宫外忙得人仰马翻。文武百官也早早候着,等待封后的大典开始。
文武百官私底下议论纷纷,刚刚调回长安的许笃诚忍不住凑到凌彦身旁,压低了声音道:“这怎么回事?郡主不是谢大人的妻子么,怎么去年刚喝完她和谢大人的喜酒,今日又要被封后了?”
凌彦笼着袖子道:“这说来话长了,个中缘由,怕是只有郡主明白。”
“不能再叫郡主了,以后得叫皇后娘娘了。”
“爱怎叫怎么叫。”
许笃诚又拿胳膊肘怼了怼他:“诶,这大内的禁军统领也换了。这人谁啊?”
“桑落。”
“桑落我认识,不长这样。”
凌彦抬起头,赫然发现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看来皇上终究是不信桑落,将他换掉了。
凌彦看了眼前方,谢云诀不在。听说是病了,他心中也明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嫁给旁人,这种事换了哪个男人都忍不了。
他看了眼天色,风雨欲来,忍不住轻声感慨了一句:“要变天了。”
许笃诚点头:“是啊,这天气说变就变。雷阵雨也是说来就来,前些日子我赶回长安,官道上被淋了个透心凉。半道上还遇上商队赶路,溅了我一身泥点子。你说这就一个大婚,那么有利可图么?一路上见到好几十——”
凌彦一把捂住了许笃诚的嘴:“哥,你可闭嘴吧。当心祸从口出。”
“呜呜呜呜呜。”
“别说话了。”
许笃诚眼珠子使劲转悠。凌彦侧目一瞧,这銮驾已经到了宫门口,他松了手:“可别再说话了。”
许笃诚冷哼了一声:“知道了。”
两人站在文武百官之中,瞧见皇上的銮驾缓缓到了金銮殿前。他缓步走下,在正殿前站稳。
礼乐声号角声起,凌彦偷眼瞧着,瞥见了一道身影,身着大红色的喜服,头戴着鸾凤金钗出现在宫门口。
女子行动间扶风弱柳,看起来有些撑不住那二十多斤重的头饰。珠帘之下,隐约可见沐沉夕浓妆艳抹,美艳不可方物。
她还是最适合这烈火一般的红色。
走到汉白玉的石阶前,沐沉夕抬起头,裴君越就在那头等着她。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初回长安,骑着一匹白马横冲直撞。那时候,有她爹爹撑腰,她什么也不怕。一转眼,物是人非。
裴君越向她伸出手来,满眼笑意。
她抬起脚,正要踏上第一个台阶,却又顿住了。沐沉夕慢慢放下了脚,无数双眼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裴君越冷声道:“过来。”
沐沉夕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心中忽然觉得一空。
忽然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裴君越厉声道:“皇宫禁地,何人胆敢骑马入内?!”
马蹄声踏碎了这一片祥和喜庆,沐沉夕没有转身。她听到有太监惊慌地叫道:“陛下,是——是首辅大人!”
“拦住他!”
沐沉夕忽然抬起头来:“且慢!首辅大人一向谨守礼节,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今日不顾宫规,骑马入宫,定然是有要事。”
马蹄声临近,侍卫们冲上前阻拦,最后在离沐沉夕百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谢云诀一袭红衣,骑着白马,腰间佩着一把长剑。
沐沉夕听到身后传来了谢云诀熟悉的声音:“夕儿,随我回家。”
这一声轻唤,让她的脸上重新浮起了笑容。
裴君越垂下眼眸瞧着沐沉夕:“你要当朕的皇后,还是随他去做个反贼,由你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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