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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期未期 [金推] (雪满头)


  后来二哥同我讲,刚接到消息的时候,父亲内疚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还得顾着军中种种,一时添了白发。他压根没生我的气,只是生自己的气罢了。
  二哥还说,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住了太子殿下。以前没瞧出来,这位以后要登金銮殿的,活脱脱是尊杀神。他本是在别处的,接了消息当夜便发了总攻,本以为要打上几日的硬仗,愣是一夜便定了胜负。他走后,火光还烧了整整两日才灭下去。好容易劝住了,后来他要带死士潜入城中,同贺盛里应外合,秦贺两家自然皆是不允。其中凶险一眼便瞧得出,哪个敢叫储君犯这份险?结果这位殿下不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还冷笑一声,撂下一句,“孤要做什么,你们哪个拦得住?”
  我捏了捏眉心,这怎么听都不像是个贤良明理的未来君主该有的作为,反倒颇有几分暴君的影子。依我这颗忧国忧民的心来看,实在堪忧得很。
  二哥一口气说了许多,而后小心翼翼问我,这些日子当真没受什么委屈?我支着脑袋,仔细想了道:“委屈终归还是心里要委屈的,不过其实也没什么。”
  他便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把我头发都揉乱了,“那便好那便好。二哥这不是看你性子一下转了个个儿,生怕你是受了刺激。”
  我没接话茬,他像是在想些什么,终于想完了,一脸愁苦地问道:“你不会是要在回京的路上折腾什么罢?所以就先应下来,好叫我们放松警惕?”
  我翻了个白眼,委实不想同他说下去了。“我还有什么好折腾的?折腾了能作甚?”
  不过军中还有诸多事务的尾巴要收拾,待一一了结,也是往常太平日子里该回上京过年节的日子了。经此一役,契丹伤了元气,一时半会掀不起风浪,而我军也不好再深入。是以皇上千里迢迢颁了旨下来,意思很直白,约莫就是该过年了,朕还是十分体贴下属的,贺将军和定远侯都离开上京这么久了,该回家过个年了是不是?顺带着帮朕把太子带回来,人之常情嘛,朕很是挂念他。
  班师回朝那一日,我原本想着要不要装一壶沙子带回上京做个念想,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又一把,看它从指缝倾泻下去的时候,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倒不是我嫌太蠢,而是觉着这些景色留在心间便是极好了,若是一昧偏执地想留点什么,反而失了最初那份惊心动魄。
  甫一回到上京,便是一场接一场的庆功宴,母亲一面听说了北疆的种种,既后怕,又庆幸我终是留了下来,一面立即着手开始对我进行大幅改造。我深深晓得挣扎是无用的,不如顺着她些,便破罐子破摔地跟着学了。
  贺家与府上联络实则并不热烈,即便是这两年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回了上京也便消停下来了。依我看这倒是明智之举,倘若真同贺家联系密切起来,难免要惹人非议。不过如此一来便不常见贺盛,只是偶托贺家姊姊捎来只言片语。贺家姊姊是常来府上的――闺中姊妹们私交好一些,是牵连不上府上的。
  太子要养伤,要上朝,要议事,还是隔三差五找着由头同大哥商议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我观察了一段日子,各种各样的什么都有,是以最后我也不晓得他们到底是在商议什么。只晓得他来府上三次,两次都是能“无意”碰上我的。
  近些日子宴席参加的多了,是有一个好处的――第二日里便能问怜薇都听说了些什么。小姐们不是不议论这些,只是不当着外人面议论,而当着外人面议论的热火朝天的,各府上都有,热闹程度与府上的丫头婆子数量成正比例。
  怜薇忐忐忑忑说各府上小姐都不是很欢喜我,北疆出的事在上京也传了个遍,母亲意识到的时候再想封锁消息已是晚了,是以她们都说我是要嫁不出去的。
  我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点了点头,我已有了贺家姊姊,旁人欢不欢喜我,我也不在意。至于成亲这事儿,依父亲想法来的话,即便我真嫁不出去了,他也能从军营里挑一个顶顶好的来娶我,何止一个,一队都成。
  怜薇愈发忐忐忑忑道,她们还议论说,太子殿下到了许太子妃的时候了。
  我吐出瓜子皮,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想道,不知是哪家府上的丫鬟婆子,即便是说闲话,也太没遮没拦了,别家府上小姐的婚事议论起来已是极不妥当的,储君的婚事都敢议论,真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第36章
  话是这么说, 我还是饶有兴趣地把手上瓜子放了下来,扑打了扑打手,“她们怎么议论的?说来听听。”
  怜薇低下头去,声如蚊蝇, “她们说, 如今上京城里, 论才貌论家世, 与太子殿下最般配的,还当是贺家小姐。又说太子殿下这几日总往咱们府上来寻世子......”
  我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她咽了口唾沫,才道:“她们,她们说小姐如今名声不好, 配不上太子妃的位子......”
  我嗯了一声,摆摆手叫她不必说了, 支支吾吾的听着也难受。且我也大致猜到了外间流言蜚语是怎么传的, 便又拿了两颗瓜子吃,不知怎的却觉索然无味起来, 随手撂下,又饮了一盏茶清口。
  怜薇见状跪倒在地上,“怜薇知罪, 小姐莫动气。底下丫鬟婆子再有嘴碎的,自当好好教训她们。”
  我虚扶了她一把, 颇有些奇怪道:“我没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怜薇退后两步,偷偷瞄了我一眼, 自言自语说:“小姐明明就是不高兴了,还硬说自己没动气......”,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我耳力好得很,淡淡瞥她一眼,她立刻噤了声。“那位子我还真不在意,只是旁人说我的不是,我还高兴,岂不成傻的了?”我想了想,又道:“不管怎么说,皇家的事不是能拿来嘴上消遣的。别府上的管不着,自家里的你且盯着些,再有提及此事的,二十大板打发出府,不必上报了。”
  天地良心,我全然是为着母亲着想。这些话若是哪日传到她耳朵里头,怕是要气出个好歹来。
  贺家姊姊委实是好的,知书达理端庄大方,人虽温婉,可半分气势也没输,全然是母亲一直盼着我能成的样子。坊间这话也不错,她同太子确是登对的。我真心欢喜贺家姊姊,自然就盼着她好,太子这人,勉强也算个好去处,我该高兴才是。
  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些气闷。
  这气第二日就发到了太子身上。我正在书房临摹字帖――母亲布置下的,每日要写满六大张――他带着一身雪走进来,把大氅解下交给下人,轻车熟路地先去炭盆那儿将身上带的寒气烘没了,才靠过来。我规矩见了礼,接着写我的字。
  他同我说话,我懒得答,只摇摇头或者点点头应和一下,示意我听到了。几轮下来,他便凑到我近前,仔细看了我一眼,“你是吃了哑药了?”
  我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没”,以示自己嗓子好得很,头都没抬,只认认真真写字。
  自打那次在山洞里开始,他对我便随意得很,私下里甚至连“孤”的自称都不再用了。我本想着他怕是念着我四舍五入也是救了他一命这个人情,可仔细一想,他若是不来救我又何必惹出一身的伤来,他救我一命这事儿才是实打实的。是以最终也只好归结为是升华出了患难与共的深厚情谊来。
  他低下头来端详了片刻我的字,叹了一口气,“世子的字我是见过的,铁画银钩,苍劲有力。明明是一家人,若是凭字相认,还真认不出。”
  我把笔搁下,从贺家姊姊写给我的书信里头抽了一封出来,在他面前展开,“这个好看罢?”
  他颇有几分疑惑地看着我,我将信折好又收起来,“殿下既是来寻我大哥议事的,便不要在这儿耽搁时辰了,安北担不起。北疆向来是秦贺两家共守,殿下不好厚此薄彼,也该常去贺将军府上商议商议才是。”
  我转身要走,他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低下头来看着我,低低笑起来,“你是不是听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往左面移了一步,他便跟着往左移,我往右他也跟着,来来回回数次,且总比我快一点。
  “还说没有。”他逼得更近了一些,目光灼灼,“心里怎么想的,直接告诉我,很难?”
  我抬头冲他扯了扯嘴角,而后迅速出手,单手撑在他肩头,借了一把力自上头翻了过去。
  他身形忽动,我方走了一步,他便伸手挡在了我面前的门口。
  我深吸了一口气,“烦请殿下让让。”
  他语气正经起来,“外间怎么说的你都不必理会,”进而望向我的双眼,像是要一直望到我心里头去,“你只消信我便好。”
  我没来由的心情好了不少,低下头去好容易才掩饰住了忍不住扬起的嘴角。这时候大哥终于进了来,一见我俩的架势,颇有些错愕地停住,太子默默将手收了回去,咳了一声,往座子上走。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告了退,匆匆溜了出去。
  午后贺家姊姊来寻我一趟,那时辰里我还未起身,只得劳动母亲亲自去后厅里招待。大哥不知怎的,本忙得很,那时候竟也恰巧有空,便去作陪了。待我将自个儿收拾妥当了赶过去,此二人已是聊得热火朝天,就连在旁听着的母亲,目光里也皆是赞许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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