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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荣华 (千秋尺)


  这话说得就有些难听太过了。
  陈彦华忍不住再次打断父亲:“她毕竟还是陈家的女儿,您就给她留些体面罢。再说,我们家的姑娘可不只她一个……怡姐儿还没说人家呢。”
  说到此处,便不得不提陈庭峰此人,其实为人十分狭隘偏私,又是个火爆脾气,偏他平日就爱摆饱读诗书、风流文士的款儿,自是不能出口成脏的,这多年来实已憋得内火燥盛、不得疏散。
  然此番进京,却叫他得了机遇……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以黄阁老为首的清流党弹劾武英王手握重兵、佞臣弄权,逼沈穆交出虎符;一众学子更是联名万言书,直达天听,请圣裁“除奸佞、清君侧”。一时间满朝风雨,弹劾沈穆、沈贵妃的折子雪片一样,皇上虽都留中不发,但沈穆已接连十数日称病未上早朝。早便有风声传出来……皇上龙颜大怒,只是顾及郎舅之情,默许沈穆自清辞官荣养,从此卸甲归田,再不可插手朝堂之事。
  皇上顾念与沈贵妃的夫妻之情,武英王府屹立不倒,但荣华势必再不复从前。而黄阁老便将成为这次政斗中的最大赢家。
  陈庭峰是黄阁老多年的忠实追随者,此番又出力甚多,早已得了许诺,待一切尘埃落定,黄阁老便会在六部中为他谋个实缺。他是两榜出身,又曾供职翰林院,若能在六部里稳扎稳打地慢慢升迁,入阁拜相也是指日可待的。
  这样想想,一时便得意忘了形,言行举止上就难免露了真性儿。
  听见儿子的话,才猛然意识到言行失态,不由轻咳一声,掩饰道:“是为父妄言了,实在是关心则乱。”说着,走至书案后坐下,自顾看起书来,嘴里只道,“若无事,你便先下去罢。”
  陈彦华本想再劝解两句,见他只是低着头,一副勿言勿扰之态,到嘴边的话便再难出口,暗暗长叹一声,自出去了。
  ……
  却说婧怡,昏昏沉沉睡了这一日,直至掌灯时分方悠悠醒转,才睁开眼来,便见昏黄灯下一个熟悉人影正伏在她床边,面色憔悴、双目通红。
  “母亲?”她想惊喜地呼唤,话出口才觉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王氏猛见她醒转,自是悲喜交加,忙扑上前去,欲要嘘寒问暖,却是未语泪先流。还是碧玉机灵,拿铜签子拨亮了烛火,上前柔声劝慰一番,又伺候王氏拭了泪,才叫她略略稳了心神。
  绿袖得了消息,忙端来吃食,却是碗熬得稠稠的米汤。因婧怡腹泻至脾胃虚空,正是五脏六腑最为孱弱之时,受不得生硬、受不得油荤,只可进那好磕化的流食……这米汤便是王氏亲自往厨房熬的,一直温在灶上,只等她醒了便可服用。
  碧玉将婧怡扶起,叫她靠在自己身上,王氏则端了米汤喂她,每一勺皆试了温度方送至她唇边,眼含怜惜、神情温柔无比,动作更是小心翼翼。
  婧怡一向自觉乃是铁石心肠之人,不止对他人,也对自己……这世道何曾对她有过什么情谊?她不知情为何物,自然无情。
  便如在相国寺厢房之中,那一刻心念电转,仍是蒋那点着迷香媚药一类的香炉放回原处。她已做好打算,若婧绮尚顾念姐妹情分,并未在糕点中下得重手,她便能保持神志清醒,到时自会设法示警于她;若当真下了重手,那她也不必自作多情,让婧起求仁得仁便罢。
  就是如此公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然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来自母亲的真切关怀,却让她铁一样的心有了一丝裂缝……她只觉眼圈发热、鼻头发酸,终是哽咽道:“母亲……”
  王氏见她那样,哪里还忍得住,早落下两行泪来,抱住女儿心肝肉地哭起来。
  母女俩便抱头痛哭了一回,好半晌才算止了,各自梳洗一番后才接着靠到一处说话。
  因一场痛哭疏散了心中大半郁气,婧怡只觉精神一振,便将进京后发生种种,拣紧要的说了,例如陈锦如之所作所为,陈庭峰与毛氏的互通款曲,既不夸大、也不简略,只平铺直叙地说给了王氏。
  王氏便咬牙切齿地道:“我当她真心与我家结亲,哪知是存着这等龌龊心思……”抚了婧怡的脸,心有余悸道,“好在老天有眼,叫你躲过这一劫……都是母亲思虑不周,害你遭此大罪。瞧这脸都瘦得脱了形儿……”说着,既愧疚又心疼,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对陈庭峰收佣毛氏之事,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绝口不提。
  婧怡便已知晓她的心意,心下长叹一声,面上却未露分毫,道:“您舟车劳累了一路,想必累得很,女儿这会子已好了,您还是快歇着去罢……与父亲多时未见,也有许多体己话说的。”
  王氏有些犹豫,半晌仍摇头道:“不,我不放心你,今儿就陪着一道睡在这屋。”
  婧怡却命绿袖叫王妈妈进来,问道:“父亲现在何处?”
  王妈妈忙回道:“老爷方才一直呆在书房……这会子去了大姑娘房中。”
  婧怡和王氏互望一眼,眼中皆露出深思之色……虽说都是一家人,但黑天半夜的,叔叔去侄女房中也不像话,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陈庭峰此刻确实正在婧绮房中……婧绮披头散发坐在床上,他则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
  房中是诡异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庭峰长叹一声,道:“你可是怪二叔太过狠心?”
  婧绮转过脸,并不作答。
  陈庭峰也不在意,接着语重心长道:“家中只你和怡姐儿两个女孩儿,你心中应是明白的,二叔一直更偏疼你些,只因怡姐儿虽聪明活泼,却远不及你乖巧懂事;她只爱针线女红,你却在读书写字上极有天赋。你六岁那年,是二叔为你开的蒙,《百家姓》、《千字文》、《论语》、《诗经》哪一本不是我手把手教的你?你虽是个女子,我对你却是寄了厚望的,”说到此处,不由神色黯然,“你却做出这种事,可知‘爱之深、责之切’?”
  婧绮抬起头来,大声道:“我说过了,是婧怡设计陷害我,我才是受害者!”
  陈庭峰摇头:“不论如何,清白诶毁的人是你……你可想过,这样不清不白地嫁进江家,你在江家又能有何立足之地?”


第36章 忙嫁 中
  陈庭峰摇头:“不论如何,清白被毁的人是你……你可想过,这样不清不白地嫁过去,你在江家又能有何立足之地?”
  话中意思,竟仿佛是在规劝她不可草率嫁娶。
  这却正对了婧绮的心思……江临宁是三房唯一的嫡子,将来必定会继承绝大部分家产,虽只有个秀才功名,但年纪尚小,总有那出头之日,的确算是良配。她百般费尽心思,要嫁的自是这位表哥。
  可结果……
  江临平不过是个婢生子,且前头已有过一位正室。再娶的便是继室,在先夫人的排位前是要执妾礼的,这叫心高气傲的婧绮如何忍得?再说,江临平不仅早有了庶子庶女,花名更响亮了半边京师,婧绮久居深闺,也是听说过的……就算不求夫君通达显贵,对自己一心一意总是起码的。
  眼前闪过江临平挂着邪笑的面孔,瞧那手段,便知道是个久经风月的,想着便浑身上下的不舒服。因再按捺不住,跳下床扑倒在陈庭峰面前,大声道:“江临平丧心病狂,竟如此羞辱于我,我便是死,也绝不嫁他!”又抬起脸满怀希冀地望着陈庭峰:“二叔,江家如此相欺,不过是看我们家势孤力薄,不敢与他们相抗罢了。可我虽为女子,也知气节二字,又怎会为强权折腰?还请您为我做主,拒了这门婚事!”
  陈庭峰闻言,面露赞赏之色,扶起婧绮道:“说得不错,我陈家虽非高门显贵,但世代诗书传家,又岂能屈从他人之淫威?你姑母帮着夫家算计娘家,二叔往后只当没有这个妹子,至于江临平,总不能叫他得意猖狂……便是告到顺天府、告到皇上面前,二叔也会为你讨回公道。”说着,又叹息道,“方才我听了下人一面之辞,又见你蓬头垢面、形容狼狈,一时惊痛交加,不分青红皂白便要重罚你,是叔父错了。”
  一番话说得婧绮半天回不过神来……和陈锦如断绝关系也就罢了,陈庭峰竟然要为她讨回公道,将江临平告去顺天府?
  如此一来,她被江临平玷污一事岂不变得人尽皆知,若当真如此,还会有哪个人家愿意娶她这不洁女子进门?
  婧绮一向就是个心思活泛的,即便遭此大变,也并未一味沉浸在惊惶之中。相反,她已在最短时间内想到了出路……请陈庭峰出面拒婚,再过个一年半载,等事情平息,就远远地嫁出京城。江南富庶,湖州边上的杭州府就很不错,再有嘉兴、余杭都好,只要对方家世人品出挑,不定过得比在京城滋润自在。
  可陈庭峰却要将这件事情闹大……
  “二叔,”婧绮的表情有些僵硬,勉强控制着语气,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若当真闹起来,侄女恐怕要一辈子遭人耻笑,您和二婶面上也无光……以侄女拙见,还是息事宁人为好,至于江临平……恶人自有天收,没必要为了给我出气,坏了陈府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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