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多?你要洗澡么?我再去烧点。”
他们这里烧火一般打三个相连的灶,大灶用来炒菜,后头那个小一点的灶通常放口锅,烧大灶时余热会过去,刚好烧点水。最小的那口灶跟后灶并排,在小灶上烧火也能烧热后灶的水。
“嗯,洗个头。”范溪摸了把头发,嫌弃地皱皱鼻头,“都快馊了。”
“胡说,分明干净得很。”外祖母笑着摸了把她细软的发,“我再去给烧点,你先歇歇。”
泛起站起来,“我先舀点洗头,待会再洗澡。”
“我去给你舀去,你去拿衣服洗澡。”
外祖母去澡房提木桶出来,准备给她舀水。
范溪进屋去拿衣裳,她有几套衣裳,虽都是粗布衣裳,好歹有得替换。
她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又拿了包无患子磨成的粉,然后去澡房里。
外祖母动作利落,她头还未洗完,老人家已将洗澡水给提回来了。
“可要婆婆帮你舀水冲头发?”
“不用,我自个来就成。婆婆,你快去躺着歇一歇,莫累着了。”
“这点活,哪累得着?”外祖母朝她慈爱地笑了下。
秋日阳光明朗,外头的日光自高高的窗子斜斜打进来,带来一小块光斑。
范溪此刻暗沉的肤色已完全看不清楚,只见她眉目分明,五官娇艳无匹,小小年纪,却已有几分倾城之色。
外祖母一生在乡下,无甚见识,心下却也不免暗暗心惊。
范溪未察觉出老人脸上的忧色,她一头一脸都是灰,好不容易把自己搓干净,浑身清爽地换了新衣服出来。
外祖母见她一张干净白嫩的小脸,如出水芙蓉般,肌肤几欲生出光晕,心里的忧虑浓厚了些。
范溪出来后,又去屋里拿一盒黄褐色的粉末出来,放一点到破碗里,和水调了,抹到脸上,几个呼吸时间,范溪又成了那个脸色黑黄的小丫头,除眼睛万分清澈分明外,再不见那份明丽。
外祖母见此情景,心里叹息一声,问:“你这粉末要抹到何时?”
“先抹着,反正不伤肌肤。”范溪毫不在意地一笑,“若何时不用抹,洗去便成。”
外祖母:“即便不能洗去,也少抹点,过两年你便该说亲了。”
“无碍,过两年再说。”范溪拿粗布帕子,站在阳光下擦头发。
她头发湿漉漉,披在脑后已快及腰。
与她同龄的许多女娘们待头发长得差不多时,便会拿剪下一段头发去县城中卖,若发质好,还能卖上几十文钱。
范溪倒从未卖过头发,她一想到原本长在自己脑袋上的头发有朝一日被做成假发髻戴在那些夫人小姐头上,身上便快起鸡皮疙瘩。
即便再穷,她也不愿卖这种东西。
外祖母摸着她段子一般浓密黑亮的头发,感叹:“我们溪儿这头发长得可真好。
“您头发好,我娘头发也好,我就像你们。”
外祖母笑道:“我们的头发可没你的好,你这头发跟段子一样,出去外面卖都得比别人多拿两个铜板。”
外祖母帮她擦着头发,手一动,突然见她领口的皮肤全都红了,禁不住担忧地问:“这脖子怎么了,怎么红了?”
“无碍。”范溪撩开肩头的衣服给外婆看,不在意地说道:“破了点皮。”
“你那哪叫破了点皮,你这已经是长了大水泡了!”外祖母一看吓一跳,急忙站起来,“不成,我得拿茶籽油给你擦擦,你在这里等着。”
她说着匆匆放下手头的东西,去房间里拿茶籽油过来。
范溪继续擦头发,她今日背的东西多,又背了挺久,肩膀不小心被磨出泡来了。
其实这水泡不怎么疼,亦不影响她继续干活。
这具身体哪哪都好,就是有一点麻烦,身上的皮肤经常磨损,磨破后结的茧子又十分容易掉,而后长出柔嫩皮肤,一身皮肤好像怎么磨都磨不出茧子。
外祖母自屋里拿来茶籽油给她抹,还给她上了点药粉。
范溪实在累了,上药的时候禁不住脑袋一点一点。
外祖母见她这模样样也不吵她,就让她坐在屋檐下睡。
她头发还未干,只能披在脑后,上不了床。
外祖母弄好她这头后,拿剪子出来剪田螺,时不时看在屋檐下抱膝睡着的外孙女几眼,脸上带着笑意。
下午,夕阳西下时分。
范远瞻先回来,他挑着担子,一进院子里,鼻端便闻到一股药草味。
他心中立即咯噔一下,担忧妹妹今日上山时摔到了哪。
再一抬眼,他却见院子里妹妹趴在她自个膝头睡得正香,脸上神情恬静,两颊生着薄晕,带着一丝娇憨,不像摔着了的模样。
他略微放下心,轻轻放下担子,看着院子里坐着睡着了的妹妹,也不敢大声,轻手轻脚走进厨房,压低声音问他外婆,“婆婆,谁伤着了?怎么屋里一股药味?”
“还能有谁?”外祖母一努嘴,“你妹子今日背的东西多,肩膀磨出了两个大水泡。”
范远瞻沉默了一下,“我没用。”
外祖母叹口气,“这话哪能这么说?溪儿是个好的,你们也是个好的,小时候吃点苦头不要紧,好日子还在后边呢,咬着牙顶一顶,苦日子很快便过去了。就是,以后成婚后,你们可莫忘记你们妹妹的好,溪儿不容易呐。”
范远瞻一大好男儿,险些被他外婆说得双目含泪。
他吸吸鼻子,“哎,我知。婆婆,天还未黑,我去捞点田螺。”
说着他转身去拿箩筐,不待外祖母应,匆匆挑着空箩筐又出去了。
第11章 鸡汤
外祖母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下,粗糙的双手摩挲着腰间的围裙,良久叹息一声。
范溪也不知自个怎么睡了那样久,等她醒来,天已擦黑,天边大片橘红的薄云堆积。
她打个哈欠,使劲舒展腰身,“婆婆,大兄二兄他们回来未?”
“你大兄捞田螺去了,二兄还未回来,可是饿了?”
“还成,不算太饿。”范溪摇摇头,摸摸脑后的头发,“婆婆,我去做饭罢。”
她提了下裙摆,从厨房墙上抓过一条围裙,系在身上便思量着今晚要做什么菜。
今日家里没肉,能做的菜就那几样,范溪一合计,想着弄个辣椒豆豉,凉拌个茄子泥,再来个水煮冬瓜兼菌子汤便差不离。
不一会,范积蕴亦回来了。
家中贫困,兄弟俩都无君子远庖厨之念,他放下书筐,进来厨房,“溪儿,今日作甚?可要帮忙?”
范溪回头,抬起眼眸便看见她二哥白玉一般的脸颊,笑笑,“不必,二兄快坐着歇歇,很快便用饭了。”
范积蕴听她这样说,到底没出去,搬了张矮凳,撩起衣摆,与外婆坐在灶前,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顺手剪田螺尾巴。
锅内菜肴滋滋作响,无肉菜,他们荤油却不缺,鲜辣椒碎的辛香与豆豉的咸鲜结合,霸道的香味将人馋虫全勾了起来。
蒸好的茄子撕去皮,用炒好的辣椒碎,倒上些炒过的蒜泥油,再倒点酱油与盐,泛着油光的茄子装在褐色的粗陶盘里,再放上一小撮葱花,莫提多诱人。
菌子采来留在家里已两三日,略显蔫干,然这样的菌子撕碎蘸些底油一炒,原本的水分已去,更显浓鲜,略一炒,加入大瓢井水烧开,菌汤的鲜味飘出,用大瓦盆装起,再撒上些葱花。
汤微黄,愈显上边葱花青翠,诱得人食指大动。
范积蕴忍不住站起来,“我去瞧瞧大兄他回来未?”
范溪一边麻利地将在小瓦煲炖着的南瓜菌子粥搅搅,小心倒入打好的蛋液,让蛋液像飘絮一般融入粥中,又滴上一滴油,装起等略晾便送去她娘亲那。
晡时她娘亲已喝过汤药,此时再用些饭食刚好。
安娘子病情好转,胃口好了些,能自个端起小碗,范积蕴兄妹与外祖母看着她喝完粥,又陪她喝完粥,方出来边处理田螺,边等他们大兄归家。
直至外头已看不清路,范积蕴方回来,他挑着个大担子,热的满头满脸都是汗。
范积蕴忙迎上去,接过他肩头的担子。
范远瞻避开弟弟伸来的双手,“不必你,你挑不动。”
范积蕴往他箩筐里一看,惊讶,“怎么捞了这样多?大兄,你去哪捞的田螺?”
这几日他们都出去了捞田螺,村里头几条沟渠都被他们捞了个遍。
范积蕴道:“去隔壁下溪村捞的田螺,他们那还未有人捞过田螺,水沟小河里全是大田螺。我估摸明日去上溪村也能捞到好些。”
范溪端着一瓢温白开来,“大兄,喝水。”
范积蕴擦了下额头,朝她笑笑,接过水瓢牛饮起来,瞬时喝下大半瓢水,喝完抹抹嘴,喟叹一声,心底无比舒爽,朝妹妹笑笑。
摸回来的田螺养在旧木盆里头,后天便能炒来吃。
一家人用完晚饭,又剪了会田螺尾壳。
范溪端着药去内室,让她娘喝下,又扶着她如厕完,擦擦身子,让她歇下。
外祖母将田螺又洗一遍,待明早炒时简单再洗一遍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