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满身煞气、如同地狱罗刹的宋时安出现在帝王寝殿时,那个传说中冷酷暴戾的战神,他毫不犹豫抽出泛着寒光的长剑,遥遥指向宋时远。
楚妍看着强自镇定,实则额头已经沁出冷汗的宋时远,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
她跟这个表哥说不上熟悉,此时却已经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九弟,你这是做什么?”宋时远到底是当过三年天子的人,面对宋时安的长剑,还没吓得屁滚尿流的逃走。“有什么事好商量。”
“若是你想要这皇位,朕可以写退位诏书。”宋时远虽是声音有些发抖,说出的话却极说服力。“你若是杀了朕,可是要背上弑君的骂名。”
好一个替弟弟着想的好哥哥!
楚妍挤出一丝冷笑,眼见大势已去,宋时远就暂且想先安抚宋时安,若是没了命,才是一切都完了。
宋时安闻言,慢慢的收起了长剑。
他提着剑,缓缓的靠近宋时远。宋时远为了表示诚意,虽是汗如雨下,却一动不动。
当然,也可能是他动弹不得。
“皇兄,这皇位本就是臣弟的囊中之物。”宋时安冷若冰霜的脸忽然露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快到让人难以捕捉。“皇上戕害皇后娘娘,故而羞愧自尽。”
“这个理由如何?”
宋时远愕然的睁大眼睛。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见那柄泛着寒光的长剑霍然抬起,毫不犹豫的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我要你的命。”
宋时安声音冰冷,如同冬月的刺骨寒风。
只听“哐当”一声闷响,宋时远仰倒在地上,他的剑就插在宋时远胸口,涌出的鲜血飞溅到他玄色的斗篷上,很快融为一体。
宫人们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
“皇上听信谗言,戕害皇后,如今得知真相,羞愧自戕。”宋时安如同狱血修罗一般,站在殿前。
没有人敢反驳。
猎猎寒风吹起他的斗篷,翻出猩红色的内里,似乎还夹杂着一股子血腥味。
宫中的羽林卫已经被他的亲兵全部控制,余下些宫女内侍更是吓得匍匐在地,生怕新帝一个不高兴,就让他们陪葬。
可宋时安却没有再想杀人的意思,甚至楚妍发现,他面上竟有几分疲惫和意兴阑珊之色。
夺下了皇位,他却看起来并不快乐。
楚妍不懂,但宋时远已死,她的心愿已经了却大半。
许是她的魂魄真的是靠仇恨撑着,她感觉自己有意识的时候不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醒来时发现宋时安已经在外祖母和娘亲的支持下登基,宋时安待她们也很好。纵然只是表面上的尊荣,楚妍也觉得欣慰。
她的心愿已了。
哪怕那句“皇上戕害皇后”只是宋时安夺位的借口,她也很感激她。
如果有来生,她会报答宋时安的。
如果,能有来生……
第2章
楚妍做了个梦,她回到了十三岁。
她暗暗称奇,难道一缕孤魂也是会做梦的么?
不过这并不是让人愉快的梦境。
楚妍感觉胸口像是被塞了**的棉花,压得她喘不过气。水呛进口鼻那种难受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挣扎起来,冰冷的湖水没过她的头顶,她被吸饱了水的大氅带着往下沉,她再也没有力气,青溪的手就在她旁边,她却够不到——
当楚妍费劲儿的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
可那种溺水的恐惧感还没有完全散去,楚妍冷汗涔涔的拥着被子坐起来。
床边垂着织金的细纱帐,楚妍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有人影在外头,一阵淡淡的香气袭来,十分好闻令人安心。
楚妍渐渐放松了神经。
听到里头的动静,早有机敏的丫鬟上前撩起帐子,见她醒了,面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郡主,您醒了!”穿着月白色比甲、梨花白裙子,鬓边戴了赤金嵌珍珠发钗的宫人柔声道:“奴婢这就去告诉公主。”
说话间又有另外宫人勾起了帐子,端来了温水喂给她。
楚妍有些怔然的任由她们在自己身前忙活。
眼前的情景太过熟悉,太过静谧美好,哪怕是在梦中,她有了种想哭的冲动。
这是公主府的寝殿,身边的宫人都是娘亲明华长公主身边服侍的人。
“妍妍醒了?”一道熟悉的女声在外头响起,楚妍的泪水顿时涌上眼眶。
“回殿下的话,小郡主醒了,也不再烧了。”宫人恭谨的回话。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楚妍在朦胧中看到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美貌妇人,她身量高挑、仪态优雅,着一袭锦衣华服愈发衬得她气度不凡,尊贵逼人。
久居上位者都有一张处变不惊的沉稳面庞,可当她看到床上的楚妍时,唇边却露出温柔的笑容,眸中满是关心。
楚妍再也忍不住,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滚落。
“妍妍,怎么了?”明华长公主面露焦急之色““妍妍哪里难受,告诉娘!”
梦中的娘亲神采奕奕,年轻又漂亮,她还是尊贵而傲气的长公主,不是那个因她死去而伤心绝望、变得憔悴疲惫的大长公主。
楚妍所有的话都哽咽在喉咙中,她说不出来,只是拼命的摇头,伏在娘亲怀中委屈的大哭起来。
明华长公主如同哄着幼儿一般耐心,轻轻的拍着楚妍的后背。
“妍妍乖,告诉娘好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楚妍才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明华长公主。
娘亲的怀抱是温暖的,并不是她死后化作孤魂时,每一次都扑空的冰冷。
“我想娘亲了。”哪怕这是梦境,楚妍也感到幸福,她小声又执拗的重复了一句:“我想娘亲了。”
“这孩子,娘才离开一小会儿罢了。”明华长公主拿出帕子,动作轻柔的替她拭去泪水。
虽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说着,可背了楚妍,长公主的眼中却闪过一抹锐利之色。
妍妍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妍妍,告诉娘,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长公主摩挲着女儿如瀑的长发,轻声道:“你还记得是怎么落水的吗?”
落水?
楚妍茫然的抬起头。
是了,她十三岁时曾落水过一次。难道此时就是她被救上来之后的情形?
算起来她或许跟水犯冲,她六岁那年曾在宫中跌落水过一次,十三岁在她大伯父家靖国公府里,又不慎落水一次,最后一次是在她二十岁时,直接要了她的命。
可是前两次落水她都失去了记忆。
她怔怔的摇头。
明华长公主眼底透着几分忧色,只是并没有让女儿察觉。
“妍妍,你半日没吃东西了,先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长公主柔声道:“你才刚退烧,一会儿让刘太医再来给你瞧瞧。”
楚妍顺从的点点头。
这梦境太过美好,楚妍舍不得醒来,顺从着娘亲的话,只想多延续一会儿。
然而帘外忽然想起的清脆女声,却生生撕裂了她的美梦。“丹桂姐姐,妍妹妹可曾醒了?”
来人是楚娴!
“是娴姐儿来了罢?让她进来。”明华长公主吩咐了一声,她又低头对楚妍笑道:“你大姐姐来了,你这张小花猫脸儿要被笑的。”
说着,长公主又拿起帕子,替女儿擦干脸上的泪痕。
楚妍的身子顿时紧绷,被曾经亲密的堂姐欺骗和背叛,那无可名状的愤怒涌上心头。
楚娴是她大伯靖国公原配嫡妻所生的嫡女,比她大三岁。楚娴素来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好姐姐的姿态,对她关怀备至、体贴忍让,在长辈跟前亦是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
她只有两个异母的兄长,也可怜楚娴幼年就没了亲娘,她跟楚娴的关系一直都很好。甚至她被外祖母接到宫中小住时,还会带上楚娴。是以楚娴跟公主、郡主们也都是熟识的,因此在帝都贵女的圈子里也受到重视。
当楚娴到了出嫁的年龄时本来说好了一门亲事,在出嫁前却突然害了恶疾,最后靖国公府主动退了亲。之后楚娴便被送到乡下的庄子里静养,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那并不是什么恶疾,而是楚娴有了身孕。
她想立刻赶走楚娴,可这时她跟楚娴还是“好”姐妹,娘亲一定会觉得奇怪,好不容易梦到和娘亲在一起,她舍不得就这样被破坏!
正在她踟蹰的片刻,穿了一身淡粉色春衫的楚娴,手中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给婶婶请安。”楚娴上前行礼,俏丽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她关切的看向楚妍。“妍妍可好些了?”
楚妍心中愤怒不已,为了不让人生疑,她勉强绷着一张小脸儿,神色冷淡的点点头。
知道她落水受了惊吓,楚娴并不计较也不奇怪她的冷淡,楚娴把自己拿来的食盒放到了床边的小几上。
“婶婶,我拿了小菜和粥过来,都是妍妍爱吃的。”楚娴体贴的道:“她大半日没用过饭了。”
明华长公主望过去,果然是几样清淡的,适合病中的人吃。且她亲自提了过来,这等细腻周到,还是令人觉得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