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诫亲自送他们出来,猛然看见赵瑀坐在外房,当下心扑通一跳,连忙把她领到内室,搬来一盆炭火放在她脚侧。
“什么大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来了也不说一声,枯坐在外头吹风,脸冻得通红,也忒不会照顾自己。”
本是责备的话,赵瑀竟听出来几分暖意,她揉揉自己的脸,浅浅笑道:“我没觉得冷,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扰了你公事,真是对不起。”
李诫一眼看到她的鞋,立即俯下身,单膝半跪着,“鞋都湿透了,简直胡闹!郎中说了你体寒,怎么还不注意?榴花,你不会伺候太太?雪地里走路竟穿双布鞋?还不回去把太太的鹿皮小靴拿来!”
榴花委屈巴巴走了。
“几步的路,我也没想到打湿了鞋。”赵瑀没敢说自己在雪地立了好久,“不妨事,回去泡泡脚就好。诶,你……”
李诫已经把她的鞋袜脱掉,用手捂着,“还没事,脚都快成冰坨子了!”
赵瑀下意识往回缩。
“别动!”李诫警告似地看她一眼,“不搓热了会生冻疮,长水疱子、烂脚,有你难受的。”
赵瑀便真不敢动了。
她的脚很小,一只手就能包住,又极其纤细,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似的。
所以李诫小心翼翼地,珍之重之地捧在手里,就像对待一件极薄的汝窑瓷器。
她足上的皮肤很白,白得近乎于透明,那是没有经过阳光的白,让人不由心生怜惜的白。
怪不得叫“玉足”,真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比王爷最宝贝的玉佩手感都要好。
他的拇指不由自主地,顺着足背上浅浅的青色脉络滑下去,一直滑到脚趾。
李诫想,自己大概是第一个见她玉足的外男吧,至于这样捧着,肯定也是第一次。
他觉得自己越发贪心了,他还想要她更多的第一次!
“好……好了么?”赵瑀颤着声问道,她是真受不了了,这种感觉太奇怪。
她的确冻得脚疼,旁边燃着火盆,且他的掌心很热,不一会儿就慢慢缓过来了。
有了知觉后就感到痒,那是受冻后正常的反应,她知道的。
但是这痒有点不太一样,麻酥酥地一直往上走,一下一下撩拨着她的心,她甚至觉得小肚子都开始发热。
赵瑀不受控制地拢紧了双腿,“好了没有?”
“好了。”李诫把她的脚轻轻放在自己膝上,仰头笑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赵瑀想起自己的来意,“今儿个天冷,我提前煨了高汤,咱们晚上涮锅子吃,你记得早些回来。”
“好啊,我来片肉,我刀工好极了,能削得和纸一样薄!”
“还有个事,总也找不到机会和你说。婆母真的有金子,前几日她给了我两个金镯子,我看金矿的事不似作伪,你留点心。”
这倒是李诫没想到的,沉思片刻应道:“我知道了,回头我仔细问问她。山东那边,唉,没王爷的令我没法查,等等再说吧”
眼下要紧的是任上的差事。
榴花回来了。
李诫没起身,拿过干净的袜子给赵瑀套上,又替她穿好靴子才站起来。
“回去吧,我也出去转悠转悠。”
赵瑀说:“下这么大的雪,你要去哪里?”
“田间地头,找农家蹭热水去!”李诫眨着眼睛笑了,神情顽皮,目中又闪过一丝狡黠。
他闪身进了屏风后,再出来时,却是头上一顶破毡帽,身上半新不旧褐色棉袄,脚上灰扑扑一双黑棉鞋,腰间还别着一管旱烟杆。
活脱脱一个家有薄产的小农民。
赵瑀捂着嘴笑起来,“这身打扮倒和刚才出去的两个人差不多,只是你太俊俏,不像劳苦的庄户人。”
李诫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往脸上抹了一把。
那张脸立即变得蜡黄,看着跟生了大病似的,哪里还有方才的神采飞扬。
赵瑀的心猛然抽搐了下,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李诫给她紧紧斗篷,“你回去吧,晚上我肯定回来吃饭。”
赵瑀没听,吩咐榴花回去,自己却一直把他送到角门,在他临出门时,悄悄揪住他的袖子,“你别躲着我了好不好?”
李诫将门槛外的脚收了回来,转身看着她,眼中波光流闪,洋溢着别样的华彩。
赵瑀轻轻说:“你躲着不见我,我心慌得很,只好自己来找你。我不知道自己对你是个什么感情,可打心眼里不想让你难过。现在我心里头乱得很,我、你,你喜欢我吗?”
最后几个字,她说出来的时候,头几乎垂到了胸口。
她都没想到自己会问出如此难以启齿的话,十五年的教养一瞬间全抛下了。
只因为她看到了李诫那张蜡黄的脸,莫名害怕起来。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英雄,他也是人,也会生老病死,也有喜怒哀乐。
她发现自己太注重自身的感受,反而忽略了他。别看他整天嬉皮笑脸万事不在乎的,越是这样的人,一旦内心受伤,反而越重,越不容易愈合。
“我呀!”李诫把手放在她头上,弯下腰笑嘻嘻说,“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吗,我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他转身走了,因下着大雪,街上少有行人,西北风卷着雪片子肆虐而过,细碎的浮雪流烟儿一样在脚下飘荡,天地间都朦朦胧胧的笼罩在雪雾当中。
赵瑀看着他孤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街巷尽头。
她决定,要对他好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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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暮色降临,赵瑀早早准备好晚饭,只等着李诫回来。
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亥时,都不见他的踪影。
周氏不经饿,提前用过饭,也叫她别等了,“他天天没个准儿的,咱犯不着饿着肚子等他。”
赵瑀笑道:“我晌午吃得多,积着食了,一点儿也不饿,正好等他回来再吃。”
周氏笑得十分欣慰,拉着她的手说:“我来时还怕你放不下小姐架子,和我儿过不到一块儿去,毕竟身份天差地别的,我还发愁怎么和你相处。结果一看到你啊,我就知道我是白操心,这么好的闺女,又温柔又能干,关键是和我儿互敬互爱!只这一条,就不知强出其他夫妻多少去。”
她的目光含着憧憬,“明年你再生个大胖小子,哎呦,我这一辈子就没什么遗憾喽。”
生孩子?赵瑀不禁腾地红了脸,窘然笑了几声。
周氏神秘兮兮凑到她耳边,“我儿可还行?”
赵瑀纳闷地看看周氏,点头道:“他很好。”
周氏一看这样就知道事儿还没办成,心里又将李诫来回骂个千百遍,真恨不得直接将他俩摁在一块儿得!她气闷半晌,干脆一头躺倒,睡觉。
久等不来,赵瑀愈发心焦,唤来蔓儿吩咐道:“你去前衙吏舍找刘先生问一问,看他知不知道老爷去哪里了。”
蔓儿去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他说他也不知道,不过让太太莫担心,这阵子老爷忙着查税赋,经常去附近村子里暗访,许是见路不好走歇在农户家里了。”
赵瑀摇头道:“不会,老爷说过他今晚回来用饭,他说话作准,说回来就必会回来,不回来肯定是遇到麻烦事了。”
她在昏暗的烛影下踱了几步,忽然一抬头说:“蔓儿,随我去前衙找刘先生。”
柔软的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一阵啸风吹过,院子里的树东摇西摆,不安地晃动着,雪尘也跟着扑面而来,雪粒子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赵瑀忙扯着风帽侧身躲过。
蔓儿也被风雪吹迷了眼,揉揉眼睛说,“这天着实不好,咱们在院子里走路都怕摔跤,更别提老爷在荒郊野外赶路,我看他一准儿是找地儿歇下了。”
赵瑀沉默着,扯着风帽,执着地走向外衙。
刘铭还没睡下,得知赵瑀的来意,不以为然道:“他能有什么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我看你们女人就是爱胡思乱想。等你睡醒一觉,睁眼一瞧,没准儿他就躺在你身边儿!”
“刘先生,我一个女人跑到前衙来,不是为了得您几句宽心话的。”赵瑀的声音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说话速度快了不少,明显是着了急,“请您告诉我,他近来频繁去乡间是为什么?”
“查税吧。”
“查赋税怎么会往田间地头跑?”
刘铭犹豫了会儿,慢吞吞道:“这是外头男人的差事,你问,不太好,万一大人怪罪下来……”
赵瑀真是要气笑了,“放心,他回来我自会与他解释,不会牵连你。”
“呦——刘先生,”蔓儿拖着长音,怪腔怪调说,“你竟怕老爷怪罪?快拉倒吧,天天和老爷斗嘴皮子玩儿,也没见你怕过他呀?怎么太太问你几句话,你就瞻前顾后怕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