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忙食指抵在唇上,撅着嘴嘘道:“你别混说,小心隔墙有耳。自上回让太太在屋里给堵个正着,后末儿又添了许多丫头老妈子在院子里,明着说是照应,其实为了监视咱们。你说我还能哪去?只要我一出这林沁西苑,一言一行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通透得很。”
“那恁么行?还得想辙,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她灵机一动,笑道:“要不给她们饭食里下点巴豆,等她们拉肚子,咱就趁机溜出去......”
雪梅被她说的头昏脑胀,真是小孩儿心性没一点谱儿,作[zuō]过了头明珠府的人更容不下她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早被人看得扁扁的了。她心里烦气,可劲儿的摇了摇头,“你别说了成吗?我还想多活几天呢,饶是你这么闹腾,害我名声早臭出去十万八千里了!”
花菍挨了呲哒,吐吐舌头笑道,“我这不是着急么,总不能人家下套,咱就生受着......”
话音才落,老太太房里的丫头进来通禀,说是请表姑娘过去说话。花菍和雪梅立时交换了眼色,花菍打发了丫头回去。她笑逐颜开的,跟得了宝似的,“我瞧这事儿有缓,姑娘正好去老太太那里可怜见的卖弄卖弄,说不准就能扭转乾坤。”
雪梅白了她一眼,“你成日介竟发白日梦,脑子里糊涂倒帐的。这充宫的事儿,是舅舅同老太太那里说定的,哪门子乾坤,我看是发昏。”她手里捂着汤婆子,脚下踱来踱去地想了半天,“我先去瞅瞅,估摸为着充宫的事儿老太太得凿补几句。顺带你也去瞅瞅冬哥儿,若他出来走动,你及时告知。就像你说的好歹也得出去冒个头,大宅门里打头碰脸常有的事儿,只要站着不说话也能知道冬郎倒底是什么心思。”
第13章 金风玉露(中)
容若心里置着气,意不满情不愿地跟着安管家进了三秀草堂。一掀帘栊,就见到皇帝坐在上首,旁边陪坐着裕亲王,左右下首坐着明珠和高士奇,曹寅则侍立皇帝身侧。
容若吃了一惊,忙诚惶诚恐扎在地上打了个千儿,“奴才纳兰成德给皇上请安,给裕亲王请安。”
皇帝满面煦愉,单手接了安,“朕今儿是微服私行,不拘这些虚礼,滋当是坐在一块儿闲磕打牙,热闹热闹得了。”皇帝磕托着手里的折扇,“你来得巧,快坐下来听听,这会儿高先生正说到跋扈将军梁冀谋害质帝的典故。”
容若口嗻一声,挨着明珠的下首坐定住了,只听到高士奇继续说道:“那梁冀残暴凶妄,毒杀质帝早已为自己种下祸根。另外,因果通三世,《涅槃经》曾讲:‘业有三报,一现报,现作善恶之报,现受苦乐之报;二生报,或前生作业今生报,或今生作业来生报;三速报,眼前作业,目下受报。’这老天公允,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
皇帝连连拊掌称赞,“先生好高论,引经据典妙哉!”
高士奇也是讲得激昂,站起身拱拱手,“皇上谬赞,末学也是偶尔翻翻佛家经典,看到妙处也是不禁拍案赞叹。”
皇帝点点头,显得分外怜悯,“可惜了那小皇帝,忒显露了锋芒,没得让人暗害,若说质帝聪颖,不过被聪明误一生罢了。”
高士奇点点头,接着道:“许是这梁冀气数未尽,或是‘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到了元嘉元年,桓帝因梁冀对自己有援立之功,不仅对他更加另眼看待,单就封邑来说,已增至四个县。而每次朝会,可以佩剑,谒见皇帝也可不自称名,并且和三公分别开来,独坐一席,十天入朝一次,身上领着平议尚书的衔儿。然而这梁冀还犹觉不够,他专横跋扈,玩弄权术,把持朝政,凶残放纵,一日胜似一日愈演愈烈。自然桓帝大权旁落,什么事都不能亲自过问,因而对梁冀日益不满。”
听到这里皇帝不禁拍案,从鼻腔里甩声哼道:“这等乱臣贼子,祸国殃民,狼子野心昭然,合该除之而后快!”
高士奇沉思良久,绕室一周方才问道:“那依着皇上来断,即以桓帝而论,欲除梁冀,何为上策?”
皇帝蹙眉低睫,手中依旧磕托着折扇,忖思片刻才道:“那梁冀贡高我慢,自持功绩,已犯众怒,不能反躬自省,亦不知物极必反的道理,自然祸福无门 ,惟人自召,天理灭矣!而桓帝只需审时度势,韬光养晦,守愚藏拙,广结贤臣,清议党锢,內有敢死忠勇之士,精识时机,便可除之!”
皇帝自己谙解一番,眸中像沁在水底下的黑曜石闪闪而亮,他恍然大悟,心内澎湃不能自持,“是了!就是这样!高先生的典故,耐人寻味!倒是朕长时间里认了死扣儿,险些就成了质帝那般模样!”
高士奇忙撩袍跪地,“我朝圣德,百姓之福,等来如此励精图治,贤君英主!”
明珠听着,也不禁微微颔首,协同众人跪在地上,“皇上心系百姓,智勇天锡,为国为民实乃天下大幸!奴才受恩于朝廷,愿身先士卒,为家国百姓肝脑涂地,生当效忠,死当尽节,以报皇恩!”
皇帝压压手,示意众人起身,又吩咐道:“纳兰成德上前,以往你是朕的陪读,打今儿起朕封你为御书房行走,每日下了朝会,你便去御书房等着叫起儿。”皇帝扬扬下巴,曹寅忙把腰牌递了过去,“有了这个,殿前黄马褂必不拦你,以后你就跟着朕等着建功立业吧。”
容若跪地接了腰牌,如此顺理成章,这就意味着他纳兰明珠与皇帝建立了共通的政治意向,明珠心潮腾涌,他一门心思想要光宗耀祖,这个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只要再加把火,门阀显赫指日可待。
明珠卑躬屈膝地问:“今儿逢主子驾临,正巧府内后园子里设了家宴,不知主子意下如何?”
皇帝霁色道:“你这般好意朕心领了,宫里还有政务等着朕。再说也不必把府上众人都闹出来,反而没了微服私巡的意趣。”皇帝偷偷地给福全递了眼色,那福全会意忙站出来,假意劝道:“皇上,明府的后花园可着四九城里,不能说富丽堂皇但也是别具匠心,独具一格呐。我还听说府上后花园水脉合山堆砌依皴,莲心亭榭琉璃如镜,亭榭环绕对窗而坐,若把酒诗情,这蓦然回首啊,纵佳人不在,灯火阑珊之处也应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如画美景。”
皇帝哦一声,显得颇有兴致,“既然裕亲王把你的后花园赞的这样好,朕也不想虚了此行,不如前去瞧瞧,暂且好乐一回。”
明珠唯唯称是,心中即雀跃又顾虑,皇帝年少老成,心性练达,不知裕亲王着意如此又是何意?天意向来难测,只得扯起这股顺风旗,见机行事。
纳兰珩燊一早从东府大太太那里得了雪梅要充宫的信儿,炸了营似的在屋里直转磨。这起子小事儿在东府里管不着,大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兼着容若为雪梅的事,惹怒了明珠,自然透风透墙地进了东府大太太的耳朵里,那大太太是个抢尖拔上的人,一直被明珠府的气焰压制着,自己生养的儿子又不争气,自然气迷心打定主意等着明珠府里的热闹,就这么着也足矣让她心里平衡,翘首以盼。
遂大太太齐佳氏便叫来自己儿子去明珠府瞧动静,越性儿的要看出好戏。反而也正应了纳兰珩燊想去瞧雪梅的心思,进了明府偏巧又遇着容若同安管家从祠堂出来,他想知道个来龙去脉,只得尾随着容若进了三秀草堂。
这里纳兰珩燊扒着墙根儿听了半天,因知道里头坐着皇帝,担惊受怕的只听个影儿,有人在他胳膊上搭了一把,他忙打了个激灵,一转头看见安管家在他身后呢,“大爷,您这是蹲墙角和谁藏猫儿呢?”
纳兰珩燊讪笑道:“我当是谁,可吓着我了。这不,追我那小鹩哥呢,适才喂食来着,那是个雏儿,身量小倒会抖机灵,一开笼门,它逮着机会飞跑了,害我还得费劲拔力的去找去。”
安管家眼睛眯成一道线儿,笑道:“这是鸟儿,带着翅膀,备不住早飞没影儿了。这么的,老奴叫下人也帮您找着,若真没辙了,您再踅摸个好的,也就是了。”
纳兰珩燊连连颔首,装傻充愣地胳膊肘杵了杵安管家,“诶,安管家,这里头怎么着?什么英主?什么死什么活.....还报皇恩?这里头跟唱戏似的,就差敲锣打鼓了,有点意思啊。”
安管家眉头一挑,隐隐笑道:“论理奴才不该和您说这些,但奴才想劝大公子,还是少扫听,这里头的戏文可不好唱,搅在里头容易崴泥,回头别说您了,大家伙都跟着吃挂落儿。再说了有时候啊,这人可不能太较真儿喽,您说呢?”
实在因为安管家言语中透着阴阳怪气的味儿,纳兰珩燊心里不大称意了,“安管家说的对,爷是忒较真儿了,竟跟你个奴才说了恁么半天,差点把爷的正事儿给忘了。”
安管家伛偻着身子,扬手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呦——那咱可不敢误您,大爷您紧着事儿忙。”纳兰珩燊翣翣眼,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老太太房里的丫头海芋儿带着雪梅走在前头引路,一直带着雪梅进了林沁花苑,雪梅兀自纳罕,朔风凛厉,严寒微霜,这种日子老太太向来未敢出户,怕是今儿又被人下了套,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