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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宫阙 (荔箫)


  这样的酒,大多难免辛辣刺嗓,偏她酿得酒醇味香,合了皇帝的意。
  所以这第三点好处,是宫中旁人所没有的,就连窈婕妤也比不得。
  但,皇帝今晚哪还有什么要事要办,不就是念着窈婕妤宫里的月饼与桂花酒么?
  看来这一时半刻的,叶美人所酿的美酒还是没拼过窈婕妤酿的心思。
  .
  是以在戌时三刻,皇帝便离了席。有嫔妃不解,起身询问他去何处,他随口道:“听闻窈婕妤身子不适,朕去瞧瞧。”
  殿中虽无人说什么,但自是人人心中都一阵哗然。
  叶美人更僵在了原处,一同进宫的赵才人淡淡挑眉:“看来叶姐姐是白费神了。”
  叶美人狠狠瞪她,自顾自地又饮尽一盅,不久也告退离席。
  永信宫延芳殿。
  皇帝踏过院门,看见的便是宽敞的殿门前,夏云姒斜坐廊下的模样。
  明月当空而照,她的轮廓被映得柔美娇弱。
  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八九岁的男孩子正舞着剑。
  因是初学,他的剑法并不复杂,但剑气已初显锋芒,程度之熟练亦可见平日练得刻苦,想来不过几年便可学有所成。
  皇帝不由驻足,站在院门边的阴影下静看了须臾,直至男孩舞完剑,抹着额上的细汗走向檐下佳人:“姨母,怎么样?”
  她笑道:“好得很。”说着便将手中的衣衫披在他身上,叮嘱说,“热也不许脱,天已凉了,汗被风一吹容易生病。”
  宁沅无奈沉叹:“可也太热了,要不我去屋里待会儿,汗散了再出来?”
  夏云姒点头,余光睃见阴影中那人缓步走出,抬头看去,露出欣喜之色:“皇上。”她说着起身一福,宁沅也回过头,揖道:“父皇!”
  接着,他面上也露出欣喜来:“儿臣不进屋了,给父皇也舞剑看。”
  说罢就要褪了披在身上那件衣服,贺玄时忙一按:“不用。”
  宁沅一愣,他蹲身欣慰而道:“父皇适才看见了,练得不错。今天过节,你好好歇着,别累着。”
  宁沅复又笑起来:“那儿臣去取酒来,和父皇行酒令!”
  皇帝又拍他额头:“小孩子喝什么酒,还行酒令,你本事长得倒快!”
  话是责备,语气却满是赞许。宁沅揉揉额头,撇嘴还价:“这不是中秋节么……不对酒赏月总少了几分兴致。”
  皇帝轻喟:“罢了……”说着抬头问夏云姒:“酒可烈么?”
  “嗯?”她好似回了下神,遂即摇头,“不烈,果酒似的,喝着玩的东西。”
  他一哂,朝宁沅点了头:“那许你略喝两杯,多了不行。”
  “好!”宁沅高兴了,他又道:“还是进屋散一散汗,父皇和你姨母去后院的桂花树下等你。”
  宁沅应诺,依言进了屋。皇帝盯了他的背影半晌,衔笑轻叹:“还是宁沅更像样子。”
  夏云姒侧首看他,面露不解。
  他道:“宁汜今日亲手做了个月饼,在宫宴上献个朕。”说着面显复杂,语中微顿,又道,“他有这份心倒不是不好,只是……”说着又是一叹,“罢了,不说了。”
  夏云姒静静垂眸。她今日拦着宁沅不许帮她,就是因为这个。
  孝心归孝心,可这样的活计即便放在寻常人家,也多是女眷来做,何况他这皇家的嫡长子?
  这月饼他真做了,皇帝是觉得他纯善还是心思过于女儿家皆在一念之间,她自不想他冒这个险。
  只是她没料到,这事倒让宁汜做了。
  两相一比,更让宁沅占了上风。


第73章 沉浮
  夏云姒静静垂眸,月色映照下, 她的面容恬淡祥和:“宁汜是当弟弟的, 凡事有大哥先挡在前头, 自难免性子更随和些, 也不是个坏孩子。”
  “是。”皇帝点头一应,遂又想起先前之事,转而沉叹, “唉……”他摇头,“不说这个了,去尝尝你备的月饼与酒。”
  “好。”她抿笑, 便与他一道向后院走去。
  做了一宫主位,住的地方宽敞了许多,殿后便也成了平日消闲之所, 宫人们都住在更偏些的地方。
  延芳宫殿后的园子被打理得极好, 不同的花木交错而栽,四季皆有景致可看。
  眼下,正是院落中央那株银桂开得最盛的时候, 白花黄蕊, 清香满树。时有秋风一拂,那洁白缓缓落到地上,遥遥望去,如冬雪温柔。
  石桌石案恰也都在这株树下, 案头放着月饼与美酒。另还有三两道小炒, 都用素净的白釉碟子盛着, 瞧着干净雅致。
  二人一并落座,吃着说了会儿话,宁沅就也来了。
  有了小孩子在侧,气氛当即活跃了不少。一家三口有说有笑,一时仿佛天地间都只有他们,别无其他纷扰。
  贺玄时后来还是顺着宁沅的性子许他多喝了些酒,人太少行不起酒令,父子俩就划拳。
  宁沅后来喝大了,倒也没到耍酒疯的地步,却显而易见的有些兴奋,竟提出掰手腕。
  划拳也就算了,掰手腕他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哪里掰得过成年人?贺玄时不是没动过让一让他的念头,转念一想这让也太假,宁沅明日醒了就会回过味儿,怕是更觉丢人,便索性大大方方地一口气连赢了他三局。
  连输三局连输三杯,宁沅终于不再兴奋,转而哈欠连天起来。
  夏云姒板起脸:“不许让他喝了,明天还要读书呢。”
  宁沅自己也有数,边扯着哈欠边摆手:“不喝了,吃块点心。”
  夏云姒便递了块他喜欢的豆沙月饼给他。宫里的月饼做得都不大,两口就能吃完。吃完之后,他便伏在了桌上。
  他们都道他是喝得头晕想歇一歇,过了半晌见还没动静,才发现是已然睡了过去。
  夏云姒探头瞧瞧、在他小声叫他,他都没有反应,不由嗤地一笑:“臣妾去叫宫人来,送他回房去。”
  她刚起身,他却一阻:“不用。”说着仰首饮尽杯中酒,他自顾自站起来,将宁沅打横抱起,笑说,“朕送他便是,用不着宫人。”
  夏云姒一讶,他已大步流星地向前头走去。
  八九岁的孩子已很沉了,夏云姒赶忙跟上,护在旁边。他倒走得很稳,颀长的身形在月光下如风般前行,转眼就到了宁沅房门前。
  她推开门,他将宁沅抱进去放在床上,刚为他脱掉鞋,她扯过被子盖了过来。
  到底已相处了这么久,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二人总归有了些默契。
  夏云姒心中不免复杂,面上自不好显露半分。摸出帕子给宁沅拭了拭被酒意激出来的细汗,宁沅忽而微微一动:“母后……”
  她一怔,贺玄时也一滞。
  二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只见宁沅眉头皱起,很快又平静地舒开:“母后放心。”
  二人面面相觑,宁沅砸一咂嘴,声音愈发含糊:“姨母很好……嗯……”
  夏云姒清晰地听到耳畔响起了微微的吸气声,接着便觉他的手揽至肩头。
  她侧首去看,房中昏暗的光火下他神色沉沉,含着几许欣慰,亦有些许愧疚。
  他轻轻道:“走吧,早些歇息。”
  夏云姒点一点头,随着他一并转身离开。她一直自诩善于摸人心思,此刻却忽地全然辨不清他在想什么。
  是在心疼宁沅、还是再想姐姐,亦或兼有?又或者,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里想到,她原也该平平安安地生下一个身体康健的孩子,而非那样胎死腹中?
  房门关上,宁沅闻得轻响,睁了睁眼,重重地吁出口气。
  ——还好,还好他没有真的喝醉!
  他平时鲜少喝酒,根本不知自己的酒量有多少。今日这般,不过是觉得有些事非做不可。
  他方才所为,亦真亦假。
  他想念母后是真的。虽则他对母后没有印象,但母后留了许多东西给他,伴他长大。宫人们更时时念着母后的好,让他如何能够不想?
  他感激姨母也是真的。自母后去世后,宫中不乏有旁的嫔妃想抚养他,他初时只觉她们的态度令他无所适从,后来渐渐大了,才慢慢知道自己身份尊贵,易让旁人有所图谋。
  唯独姨母,是真正地关心他。他知道姨母在这深宫之中也有许多算计,但关乎他的事,姨母总是为他想的,这与旁人不一样。
  情分与感激之语都是真的,唯独那醉中梦话是假的。
  这些话当面与父皇说出太过刻意,可他又必须要说。
  他可不想父皇哪日突然动了心思,将他交给位份更高的嫔妃——位份哪有那么重要?燕修容位份比姨母高,可二弟到了她身边后却愈发地沉闷,他若也落到这样的养母手里,那就完了。
  而且,他也想护一护姨母。
  他想宫里的事这么多,姨母平日再风光,心里大概都是怕的。
  若她哪日栽了跟头怎么办?到时父皇若知在他心里姨母分量很重,大概会愿意给姨母多留两分情面吧。
  宁沅心中心思百转千回,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
  拽拽被子,他蒙住脸,闷头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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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夏云姒沐浴时觉着玫瑰香气颇能驱散酒意,便多待了一会儿。等回到寝殿时,他早已在床上倚着,手里闲闲地执了本折子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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