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再叩首:“下奴见他们来势汹汹,怕出事,忙喝止了他们,又冲上去将人按了,押回了永信宫去。禄公公觉得事关重大,就又将人带来了紫宸殿。”
夏云姒定一定神,温言问乳母:“他们找你做什么?可是你的旧识?”
乳母倒不曾被她提点过,立在旁边一福身,如实回话:“奴婢与他们并不相识,也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只是他们突然掏了金锭出来,说有买卖要做,让奴婢去附近无人的宫室与他们说一说话。奴婢想着还有六皇子,哪里敢去,只得一味地避着……幸亏禄公公谨慎,留了几位公公跟在远处,那会儿奴婢想着……想着五皇子的事,真是吓坏了。”
夏云姒神情愈发凝肃,居高临下地睇着那两个宦官:“怎么回事,快如实说来!”
两个宦官自没料到会被这般截胡,一时都瑟缩着跪地,一个字也不敢说。
贺玄时抬眸:“樊应德。”
樊应德会意,递了个眼色,御前宫人当即上前将两人接过,押出去审。
樊应德躬一躬身,也随出去。这厢夏云姒也哄好了宁沂,惊魂未定般地蹙眉:“倒未听说过好端端来堵乳母的,臣妾心里不安生,也想去看看。”
贺玄时摇头:“先用膳,一会儿朕陪你一道去。”
她应了声好,将宁沂交还给乳母,先抱去侧殿歇着。宁沅有点被这蹊跷事惊着了,想想也说:“儿臣一会儿也同去。”
贺玄时边给他夹菜边坦言:“审讯的事,你还是别看了,一会儿留在殿里好好读书,不然陪一陪你六弟也好。”
宁沅只好作罢,安下心来继续用膳。
.
殿外,樊应德将二人押到紫宸殿附近的空院子里。这样的空院空屋在宫中有许多,有些只是寻常空着,以备日后新调来的宫人能有地方可住。也有些是专为问话放着,就没打算用。
老资历的宫女宦官没有不知道这些个地方的厉害的,嬷嬷们手段高,宫女们往往更畏惧一些,但他这御前头号的大宦官亲自来审,也足够震慑了。
两个宦官便从进屋开始就在打哆嗦,嘴巴却闭得紧,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樊应德也不急,让人搬了张八仙椅进来供他坐,又沏了好茶,一口口地抿。
同是缄口不言,他这厢是真正的四平八稳、不急不躁,底下那两个随着时间的推移,却不免心里越来越虚了。
慢条斯理地好生将这一盏茶都抿完,他才终于悠悠开口:“啧……实在不巧啊,皇上把这事儿交给我了。要搁宫正司,他们多半没胆在定罪之前直接要你们的命。但公公我处置你们那就是张张口的事啊,我又忙,得赶紧了了这差事,回皇上跟前侍奉去。”
说着他摆手示意手下上前:“你们帮我一并盯着,瞧清楚他们两个谁先说明白自己是哪一位身边的人——一个说了,就把另一个打死。”
话音一落,两个跪在底下的宦官不约而同地一怔,下一霎二人又如同被触动机关般一并弹起,惊慌失措地将他扑来:“公公……公公!我说!”
终是那个瘦高个子的先反应过来:“是仪婕妤娘娘……下奴是仪婕妤娘娘身边的人!”
一瞬的死寂,顷刻之间,樊应德身后侍立的几人一并涌上,押了另一个便走。
抢着回了话的这个已是一声冷汗,刚松口气,樊应德的手扼住了他的下颌:“小子反应挺快。”说着轻笑一声,又抬眸瞧瞧那一个,跟手下说,“也甭押出去了,再吓着人,就跟这儿打。你们几个谁练得好来着?谁练得好谁来。”
那被押着的宦官自知命不久矣,已是面色煞白,想要哭喊告饶,然嘴巴已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姑且保住一条命的这个则知樊应德是有心要吓他,以便让他招得更快。他心下已然阵脚大乱,全不知如何应对。樊应德恰到好处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哎,听着。”他回过头,只觉樊应德凑在面前那张脸形如鬼魅,“你不是反应快吗?公公我啊,希望你反应能再快些。”
他说着指指面前的几个手下:“你瞧瞧他们几个,在打板子上都是好生练过的。若想让人速死,二三十板就能要人的命;若不想,三五百板也死不了,直让人受尽苦楚。”说着手又在他肩上一拍,“他们且先慢慢打着、记着数,公公我问你话。你答得快,他们就记得少,你这同伴能早点走,你一会儿也不会受多少苦。你若非得好生思量一番再答话,那估计片刻工夫一二百板就要记下来了,一会儿问完了话,这些板子就得尽数落到你身上去。”
“公……公公……”那宦官面色煞白如纸。
樊应德笑眯眯的:“听明白了吗?”
.
如此这般,问话自然是快。殿中三人前后脚刚搁下筷子,樊应德便入殿回了话。
皇帝让宁沅先退了下去,说到底他年纪还小,若有什么阴狠算计,他不宜听。
樊应德禀说:“皇上,是仪婕妤娘娘身边的人……”
“他说是仪婕妤娘娘吩咐他们去堵的人,让他们将乳母与六殿下都带去附近空着的宫室中,按进水缸里溺死,再趁人不备推进太液池去,造出不慎溺水的假象。”
“还说……还说五皇子先前也是一样的缘故,乳母不是自己踩了青苔失足的。”
“只是百密一疏,他们没瞧见后头有人跟着,这才露了馅。”
说完今日之事,他又续言:“另还招供说……先前在永信宫外装神弄鬼的,也是仪婕妤娘娘身边的人。”
夏云姒浅怔:“可是说婴孩哭声么?”这倒是她一直不明就里的地方。
“正是。”樊应德点头,“说是个叫小兴子的宦官,全名叫王兴,入宫前是练口技的,能将婴孩哭声学得惟妙惟肖。”
这样的能人都能寻来,仪婕妤倒也是费心了。
夏云姒凝眉又问:“可仪婕妤缘何要害五皇子与六皇子?”
樊应德说:“这底下人就不知了,若要问个明白,还得请婕妤娘娘亲自回话。”
皇帝面色沉冷:“你带着人去吧,记得将人好生看住,莫要平白死了。”
樊应德长揖:“皇上放心,下奴有数。”
说罢便又领着人告了退,转眼工夫就瞧不见影子了。
夏云姒定神想想,启唇轻言:“臣妾不曾得罪过仪婕妤,实在不懂她为何出此下策,臣妾想亲自去问一问她。”
言毕便等他的反应,他却似乎正自思量什么,一时未能回过神来。
夏云姒起身,颔首深福:“臣妾先告退。”
他犹自没什么反应。
她便向外退去,退出几步刚转过身,复要继续前行,背后忽地响起他的声音:“窈妃。”
他叫住她——以一个听似平常,他私下里却从不会说的称呼叫住她。
夏云姒双肩都绷得一紧。
第90章 不去
她转身回看过去, 其实与他相距也不过三两丈之遥,但他神情疏离, 令她觉得这段距离宛如天堑。
他睇着她笑了一声,抱臂靠向椅背:“坦白告诉朕, 这里面有多少是你的算计,别让朕费力去查。”
一瞬之间, 夏云姒觉得遍身血液都冷凝住了。
她看着他,有那么片刻里连呼吸都顾不上;他也仍看着她, 面上是一成不变的笑容,只是眼底却一分冷过一分。
入宫这么久, 夏云姒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生死一念。
其实当日昭妃落罪, 该是如出一辙的情形——每一个突然间失了圣心的宠妃,都该是如出一辙的情形。但那时一则看昭妃倒霉的快意令她忽视了许多,二则事情出在旁人身上、尤其是仇人身上,总归难以做到感同身受。
她当时自是认为昭妃是罪有应得,如今轮到她了,她才惊觉或许站在他的立场去看, 她与昭妃大约并无什么太多不同。
都不过是他的宠妃而已。
她更年轻一点、比昭妃妩媚一点, 又和他的发妻沾亲,但也仅此而已。
这阵恍悟教人毛骨悚然, 倒也驱散了半数惊慌,令她骤然冷静。
她抬眸又看看他, 于是从那让人生畏的冷漠下捉到了玩味, 遂垂下眼帘, 一字一顿地告诉他:“除却仪婕妤戕害皇嗣之心并非臣妾能够左右之外,其余的每一步,尽是臣妾算计的。”
那眼中的玩味便被翻开,化作深沉的不解与探究。
她沁出一声嘲讽地轻笑:“臣妾告退。”
说罢,就又继续往外退去。并不轻松,但平静、淡泊,没有太多情绪,就好像他只问了见无关痛痒的事情,而她已稀松平常地答了。
答完,就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贺玄时怔然,下意识里觉得她是故意为之,等着他再行追问。他便偏没有追问,更没有急着要她留下,心下淡漠地想万不能再纵着她。
可只消片刻,他便知自己错了。
她并没有勾着他问的意思,他不出声,她就当真这样平平静静地退了出去。没有窘迫地径自停住,甚至没有进退两难的迟疑,他一时甚至觉得即便他出言再问什么什么,她也未必会说。
她一副怠懒应付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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