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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心钿 (沉九襄)


  跑腿的小丫头出去一趟还带回个口信:端王妃邀合懿过府一叙。
  合懿都有多久没见过兮柔了,上次闹和离,兮柔和琰铮都没有露面,她当时顾不得想什么,可风波过去之后兮柔也没有现身过,她才觉得心里堵得慌担心他们俩是不是又闹矛盾了,如今收到口信,心里一颗石头才落了地,神清气爽。
  仔细收拾了通身的行头便领着松青往外去了,方一只脚刚踏出门口,书房的门也正打开,两个人目光撞到一块儿,见惯了他和煦的模样,霎时间又寒回去倒把合懿看得一愣,眼瞧着他头也不回地径直出了院门,狐疑地问十陵:“谁在太岁头上动土啦?”
  十陵摇头,“奴才哪知道呀,可能是朝中的糟心事吧,刚才中书令还派人送帖子过来请主子爷过去呢。”
  这位中书令大人当初在和离一事中可把合懿骂惨了,合懿对他提不起来多大好感,当下努了努鼻子,一扭腰,袅袅往门口出去了。
  端王府邸建得早,当初太上皇和太后在他的府邸上让人花了大心思,就连合懿后来的公主府也比不上,帝都里私下都称他是“庶皇子”,荣宠可见一斑。
  府门前已遣了管事的婢女在等,见合懿下车,直迎着往后园走,跨过垂花门没走出多远,隐约能听见后头热闹的嬉笑声,合懿侧头问:“兮柔今儿在府中宴客么?”
  婢女在旁边恭了恭腰,“并未宴客,只今日一早在城门口送别王爷之后回程的路上碰上了两位夫人,一路相谈甚欢,便请进府中一道品茶赏花了。”
  合懿噢了声,又问:“你们王爷去哪里了?”
  婢女道:“王爷是奉旨前往沧州公干,具体事务奴婢不知,请公主恕罪。”
  能人事忙,合懿想起来琰铮自十五岁入军之后就常年东奔西跑,一年到头真正在帝都的日子不超过两个月,他自小性子要强,不愿意让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他是靠死去父亲的荫封、太后的垂怜才得来的荣宠,故而做任何事都竭尽全力不辞劳苦,如今手握大赢四分之一的兵权,全是他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委实值得人敬佩。
  下午的日头温和,合懿进去便见几位姿容秀美的年轻夫人围坐在花圃间,人与花交相辉映,颦笑倾顾之余便是道不出的风情画卷。
  如今这种时候原是不该有如此繁花盛开的景致的,但富贵人家府中都有花房,花匠静心培育后再移植到土壤里供人观赏,是伤人力物力,可不就全图个贵人们开心么。
  合懿打眼瞧了一眼,在座倒都是多少有过一面之缘的,见着她来忙都起身先见了礼,兮柔招呼她落座,又奉上一盏飘香的雪中珍,隔着氤氲的雾气闲话家常,女人凑一起谈着谈着谈起来自家男人,合懿没什么好说封鞅的,便想起来问兮柔,“琰铮去沧州干什么了?”
  兮柔提起来有些幽怨道:“还不是为了那一帮子剿不平的匪患,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韭菜变的,割一茬长一茬,怎么都消不完,真教人头疼。”
  旁边的李夫人也附和,“可不是么?听说是旧国余孽,大赢朝都建国十几年了,到处国泰民安,也就这些人还天天四处作乱,也不想想老百姓从最初叫他们复国军到现在都叫他们土匪,明摆着早不占民心了,也不知道这些人还折腾些什么!”
  “愚忠罢了!”张夫人轻飘飘定下一句,又看兮柔眉间愁绪,道:“不过这些人如今都不成气候了,朝中能人那么多,王爷又何必非亲自带兵前去,留下王妃在府中日夜担忧,委实是个粗心思!”
  兮柔只叹气并不答话,她说不出来是因前端王那时就是为天下大业战死沙场,使得琰铮从一出生便没了爹,在他眼里,那不止是一群剿不完的土匪,更是父亲的遗志,所以必须由他亲自完成。
  话头攒到这儿有些过于沉重,合懿摆出副笑脸打了个岔子,“男儿志在天下,整天沉溺闺房的话倒教人看轻了,兮柔别想太多,琰铮是主将,如今早用不着提刀胯马亲自拼杀了,你且安心等他回来就是。”
  她是长公主身份贵重,既发了话其他几人自然连声附和,兮柔点点头,又细细打量她,“小姨如今褪了病容,瞧着精神头好多了,这些日子可还好吧?”
  说到她头上左右绕不过和离那档子事,合懿也不想遮掩什么了,低头笑了笑,“能有什么不好的,日子还不都是一样的过么,人呐,还是看开点好,之前是一头钻到牛角里出不来了,光盯着眼前针眼大的忧愁不放,还以为天都塌了,可实际上退出来看,一抬脚也就跨过去了,纯属瞎折腾。”
  众人听着莞尔,李夫人嗬一声,道:“那时候刚听说您和太傅闹和离把多少人都吓一跳,都道您和太傅神仙眷侣似得一对儿,谁成想竟也有磕碰的时候,但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哪有隔夜的仇解不开,经历了那一场风波也算共患难过了,往后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合懿端起茶盏抿一口,瞧着日头落到树梢上了,便提议进屋里寻乐师来献艺听听曲儿打发时间,几个人未有多言,相互招呼着往殿里去了。
  天气回暖,白日也越来越长,封鞅自中书令府中出来时已戌时左右,四下里瞧着灰蒙蒙一片,又从迷蒙中映出长街一排橘红的烛火,悬在半空像水墨丹青中用笔尖点染出一串化开的朱砂。
  中书令直送他上马车,方坐定,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靠着车壁呼出一口清浅的酒气,眸中聚起几分不耐,吩咐侍从即刻扬鞭催马而去。
  行过了几条街市,门外驾车的侍从忽然轻轻咦了一声,他问怎么了,侍从道:“禀大人,可巧碰上公主的车驾了,一拐弯儿正在前头。”
  他心里被“公主”两个字倏地点燃了一股子无名火,像在烈酒里扔进去了一点火星子,轰地一下灼灼烧起来,烧得人头脑不清理智全无,沉沉冲外头喊了声:“停车!”


第21章 铜雀深
  行驶中的马车忽然一顿,合懿正想推开车窗问问松青什么事,便听得有人一脚踏上了车辕,大门打开,封鞅从外不请自来躬身而入,她皱了眉,斥他,“你做什么呀?谁让你上来的,出去!”
  封鞅脚步骤停,眉间凝霜,抬眸一眼凌寒地望进她眼底,不发一言,胜似千言万语。
  “你……”合懿怵了一怵,不自觉躲闪的眼神儿让她心头更觉窝火,见他又提步,她猛地起身朝外去,“爱在哪就在哪吧,你不走我走!”
  “站住!”封鞅突然一把拽住她胳膊,用了劲儿发了狠,拽着她往坐榻里拖,凌然道:“你我夫妻同车而行天经地义,你走什么走?”
  “你放开!”手肘被他捏得生疼,甩又甩不开,合懿又气又急,他这人有很多面她都见识过了,温润和煦是他、清冷疏离是他、不近人情也是他,唯独现下一身酒气蛮横无礼的他,她没见过。
  合懿扒着车窗边缘挣扎的厉害,却越挣扎越离他胸膛更近一分,她束手无策,像只落入陷阱的兔子死命地嚎起来,“别说夫妻只是个假名分,就那个假名分我也早写给你休书了,和离不成你住在公主府也只能算我的家臣,都是被逼无奈做戏给旁人看的,你现在来发什么疯?”
  她真正给人扎起刀子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休夫?封鞅气涌如山,手上更没了轻重,宽阔的马车空间忽然狭小不已,门口两盏壁灯徐徐摇曳,照映出两人拉扯的身影交叠在一起,脚步愈发凌乱。
  “主子!”马车里的动静太大,大到一路行过的路人都纷纷侧目,松青顾不得什么颜面了,慌慌张张刚攀上车辕,手还没触到车门,只听得里面一声斩钉截铁的“滚!”,车门后木栓落下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却硬生生在她面前堵上了一道铜墙铁壁,她急得直跺脚,只得催促侍从赶快催马往公主府赶。
  合懿求路无门,撒泼了似得打他、推他,却于事无补,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眼睁睁瞧着他落座在榻上,而她落进了他怀里。
  她气急败坏,“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守得什么君臣之别?我是君你是臣,你这叫以下犯上,我......”
  他忽然侧身过来,一把扼住她的肩膀将她重重抵上车壁,合懿挣的太厉害,猝不及防,后脑勺当仁不让猛磕在厚实的木板上,话没有机会说完只顾得“嘶”一声抽了口气,眼前直冒金星,疼得她顿时瘪了嘴。
  封鞅倾身的动作缓了缓,停在她眼前,抬手垫在她后脑勺,他皱着眉,嘴角却又有似是而非的笑意,一开口带着些幽若的酒气,质问她:“君臣之别?我们拜过天地敬过高堂,一同喝过合卺酒,名字如今都在一张族谱上,这辈子都分不开拆不散,你是公主但更是我封鞅的妻子,没经过我的允许,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守哪门子的寡?以前是你说想做我真正的妻子,为什么现在却不想了?”
  为什么?
  这问题根本明知故问,既然他连“守活寡”都听到了,合懿更不想欲盖弥彰,索性再重复一遍,“我想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想就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多简单明确的回答,她的感情来得热烈也去得决绝,一旦踏出去了,就能立刻心如止水地做个旁观者,冷眼瞧着他后知后觉地寻着她走过的痕迹在情感的围城里失了方向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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