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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人家绕 完结+番外 (申丑)


  伙计见他这个健奴吓得不轻,暗暗撇了下嘴,与江石道:“郎君放心,楼将军为人公正,非是纵子之人。”
  江石哪里知晓这楼将军是什么人,只心底暗想:天子脚下,皇亲贵族聚居之地,他们虽与我这等升斗小民无关,半点不知却也大为不妙,还需问问沈当家,可有什么避忌之处,不然飞来横祸,死了都不知原由,岂非大冤。
  闹了这么一场,徐三恨不得早归,江石知他怕担上过错,草草看了盈袖二楼的外族异香,便与徐三离了这是非地。
  徐三走了一箭之地,还是心有余悸,拭汗道:“江郎君好大的胆,一个不慎,惹了这小郎君羞恼,说不得有杀身之祸。”
  江石歉意道:“这事是我不及多思,累及徐三哥担惊受怕。二当家有心招待我在沈宅暂住,我有心买羊酒作谢,借此也与徐三哥赔罪。”
  徐三见他说得客气,想着自己好似有些杞人忧天,憨笑几声道:“江郎君莫怪我胆小,只是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谨慎为上。”
  江石笑道:“徐三哥说得有理。”又安徐三的心,“徐三哥,那个小郎君虽身份显贵,但我看他目光清明,应当只是个顽劣之童。再者你看盈袖楼中诸人,即便有些战战兢兢,却无一人避走,可见只是顾忌,并非畏惧。”
  徐三低头一思量,抚掌笑道:“江小郎君,看得仔细,倒是露了怯,勿怪勿怪。”
  江石道:“晚上定要与徐三哥好生吃上几杯。”
  徐三笑道:“不瞒江小郎,我们这些随船讨活计的,哪个不是贪杯的,你要请我吃酒,我厚着脸皮也要讨上几杯。”
  江石与他说笑几句,寻了一间肉铺,杀了一腔羊,去酒肆要了一坛酒回去,依他本意,想再去四季春看看有无线香,转念一想,若是平价之物,寻常香铺定也有卖,如今走了几家,都不曾见,怕是四季春也不曾有。再去四季春也不过求个心安,只是看徐三模样……江石笑了下,不急一时,今日暂且作罢。
  沈家在禹京修的屋宅,四方平正,里头也无甚花草,门窗梁柱俱无多的装点,显不是什么久居之所,倒是院墙屋墙垒得极为厚实,院中放了几个大水缸防着走水,守屋的老仆又开了一畦地,胡乱种了些蔬菜瓜果。
  沈拓仍旧未归,倒是曹英放了一张软榻在院当中,脱了外衫,露出肚皮,四仰八叉躺那睡觉,另一侧铺了凉席,几个似是船队心腹船手聚在一块赌钱,几人又是拍手又是跺脚又是高声,曹英却似恍若不觉,照旧鼾声如天。
  徐三一脚踏进院中,将鲜羊扔在地上,与几个船手大声道:“好兄弟,随船来的江小郎买了一腔羊,要请我们吃酒吃肉。”
  江石顺手也将酒放下,笑道:“一路行来,全赖众位兄弟照顾,当不得请酒,不过是晚间热闹消遣一番。”
  几个船手见这话说得中听,纷纷笑道:“江小郎有心,我等可不是客气人,定好好吃一顿。”
  一个没有眼色的的跑去摇醒曹英,道:“二当家,二当家,江小郎买了羊酒,我们晚上如何收拾?是升火烤了,还是焖煮?”
  曹英好梦正酣,被摇醒后大为光火,摁住那船手就是一通捶,怒道:“吃个屁,老子睡得正香,你来扰我好梦,你不会将酒肉料理好,孝敬我?”
  那船手哈哈讨饶,一指江石,道:“全赖江小郎,他买的羊酒,勾得我们肚中馋虫大恸。”
  曹英笑道:“好个不要脸面的,贪了江小郎的酒肉,还要将事赖他身上。还不快快将火架起来。”


第100章 奈何池鱼(上)
  鲜羊就酒,圆月当空,却是醉人不归夜。曹英吃得酒劲上头,把那点斯文气丢个精光,撸着乱蓬蓬的胡子,席地而坐,吃几口酒,一把揽过江石,喷着酒气道:“江家小兄弟,来来,告诉哥哥我,与你家小娘子买了甚的贴心礼?”
  江石嫌弃地推开他一点,道:“二当家,今日初来,哪有心思寻好礼?”
  徐三听了这话,凑过来,惊道:“原来江小郎君去香铺是为自家娘子买香啊。”他睐着江石,调笑,“真是后生可畏,我跟江小郎君这般大时,还只知世间酒肉最好,浑不知……”
  曹英伸腿踹他一脚,道:“少他娘说这些不荤不素的话,江小兄弟是个正经人,他的小娘子还不曾过门呢。”
  江石嘴角微翘,这些时日长途劳累,又遇劫匪,虽算不得生死之间,也当得一波三折,饶是他心性坚定,也难免如满张的一把弓,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唯有忆及阿萁,那个坐在村畔江流上一叶扁舟中,回眸而笑的小娘子,才能让他满怀情丝,绕成一片柔软。
  曹英与徐三都是过来人,看着江石的神色,大笑不已。
  江石无法,只得为二人倒酒,满灌了两人一二碗酒,堵了二人的口舌。徐三好酒之徒,吃得半醉与同伴清出一块地角力,曹英大乐,鼓掌喝声叫好。
  江石一时也吃不准曹英可有吃醉,便问起京中人事,曹英摸摸胡子,笑道:“不妨事,楼将军的小郎君,不过顽童,也只心中藏鬼的才怯怕他。他岁小,又得官家的溺爱,一惯横行无忌,贪玩生事无所不为,别家专拣软柿子捏,他却是专挑了硬的采,有些个王孙公子不幸被他捏到尾巴,闹个灰头土脸。楼将军教子极严,无奈楼家小郎君自小在宫中出入,闯了祸事,便去找他的外公求救,楼将军虽为父,却是臣,能奈何?”
  曹英吃了一口酒,又道:“不过,禹京如今也不比往常。”
  江石诧异,问道:“二当家何出此言?”
  曹英挠头,叹道:“江小兄弟,禹京水深,岂是我等小民能窥得一二的。”顿了顿,低声道,“只是鱼亦有鱼道,虽不知天几时雨,这雨又因何起,不过,这将雨时鱼群少不得要浮出水面透口气来。”
  江石听了这话不禁深思开。
  曹英正色道:“江小郎,前几年我来往禹京从来轻快来去,有年过节甚至接了家小来看禹京元夜花灯,这两年到禹京,我却是恨不得拔腿就跑。这里若是一只兽,早年它吃得滚饱,趴那心平气和,而今却是饥肠辘辘,露出一点白森森的牙。这兽,它吃的必是人肉,饮的必是人血,嚼的必是人骨。”
  江石看着厚实的院墙,异乡异地,连块砖石都是面目全非的。
  曹英往地一躺,又笑道:“这人生事,素来难料,这禹京只要不乱,我们在夹缝中也得活,若有运道,趁着雨来说不得还能发笔财,若没这运道,风尾巴勾到后脚跟,连命都要丢掉。”他斜眼看江石,“江小郎,可是怕了。”
  江石叹道:“怕得紧,好似我前面有两条道,我要么安稳度日回家守着几亩地过活;要么趟趟水,博博运道。”
  曹英拍手道:“说得有理,看得分明。”
  江石又道:“人生事,素来难料,最怕的就是连选都不得选。”
  曹英一愣,乐不可支,大笑:“此话合我意,此话合我意。”他摸摸肚皮,转又叹道,“还是要盼着个太平人间啊。早年有个米商,趁着天下大乱,大发横财,纵积银满仓满谷又有何趣,开门便是人比狗贱的乱世。”
  江石道:“听二当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曹英大言不惭笑道:“可不是我老曹脸皮厚,这话我当得,那些读书人哪及我走的路多。”
  江石跟着笑,又敬曹英一碗酒。
  曹英看着大门,忽嘀咕:“也不知表弟今晚回不回,唉!”
  江石双眸轻闪,却识趣地没有追问,沈拓险是有要事在身,有重要的人要见,看曹英并无担心之意,应当不会涉及危险。江石放开这点担心,与曹英又吃了几碗酒,一院人直闹了半宿才丢开酒碗睡去,天尚热,不少人贪凉,干脆在院中睡下,乍然一看,倒似几人横尸院中,好不吓人。
  翌日曹英照旧去仓库那边理事,江石谢过徐三的好意,独自去了街集,看看新鲜事物,再看看卖杂货的可要收菌蕈。只他的干蕈价高,寻常星货铺,干货铺不敢要货,要货的店铺见他脸生,压起价来,如东顺酒楼那般的主顾,竟寻不出第二个来。
  江石倒也不气馁,想起林行商说得付家南北货行,问路人打听了打听,打听到一家纸马店,店主扎着纸马,反问道:“小郎君可是去投亲的?”
  江石见他神色古怪,存了些戒心,道:“算不得投亲,我是卖兜卖干货的,想寻个主顾,听闻他家卖得南北货,买卖做得颇大,来碰碰运气。”
  店主摇头叹息,道:“我看小郎君岁小,与你结一个善缘,他家得罪了贵人,我看不但铺面保不住,连带着还有大祸呢。”
  江石大吃一惊,忙揖一礼:“敢问老丈那家货行惹了什么祸事?”
  店主似有避忌,连连摇摇,又拉下脸:“你这小郎君,恁得话多,这年月话莫多,事莫管,才活长长久久,你打听得这些怕不是嫌寿长。”
  江石不敢多问,谢过纸马店店主,依着只言片语终是找到付家的南北货行,却见门窗紧闭,牌匾倒悬,透着一点萧瑟的败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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