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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 完结+番外 (南方赤火)


  混乱的人群不可控制,方琼用袖剑挡住暗器,高声道:
  “灭灯!”
  两个河鼓卫奔至墙边,剑刃短小,只能近身灯架,用掌风一盏盏扫过去。
  越来越多的刺客跳下屋顶,正房前兵器交接之声不绝于耳,卞巨带人把刺客阻在两丈开外,额上汗水不停掉落。很快,石阶就染上一大滩红色。
  王放眉眼凌厉,拔出插在一人颈上的软剑,顾不得腰后飞来的银箔刺入肌肤,快速道:
  “小心身后!”
  长久以来的默契让方琼反手刺出一剑,背后的刺客鲜血狂喷,他踩着刺客的背踏到台阶顶端,一叶银箔迎向王放右侧,他正要挥剑挡开,流血的左臂被人重重一拉,剑上力道顿时偏差,暗器转了个角度射入黑暗。
  “噗”的一响,极轻微,是兵器入肉的声音。
  然后他听见一声低低的呼唤:
  “小煕。”
  方琼蓦然回头。
  王放发丝衣襟沾了几滴血珠,却文丝不乱。他所立之地方圆三丈已无刺客,那些人如潮水般疾疾退去,远方一声唿哨,院子里顷刻间只剩下一地狼藉。
  刺客的目标只是端阳候。
  昏暗中,方琼在老侯爷的椅脚跪下。
  方继面上依旧从容淡静,仿佛锋利的银箔插入的不是他的身体,因中毒而凝固的黑色血液也不是他的。他少时习武,随着年纪见长,只有眼力从未改变,方才那尽力一拉,意料之中地调整了暗器射向。
  方琼的声线微微颤抖:“你让我不要添乱,我何曾有……”
  方继目中浅浅露出一丝笑意,虚弱地道:“你做的很好,家里本该有这一日,就像人总是要死的。”
  他的右手食指勉强地抬了抬,眼神固执地看着前方。
  王放伫立了许久,拂了衣袍半跪在方琼身边,与小时候一模一样。
  “伯伯。”
  时隔多年,耳边终于再次响起熟悉的称呼,方继一时眼角湿润,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恍惚间想起先帝在时,孩子们都还很小,每年夏日,太后会带唯一的孙子在府中待上月余。那时候自己家的小儿子和小皇子天天同吃同住,夜里从房间里跑出来在花园里钻假山看星星,他轻易就发现了他们里衣上的泥渍,却从未拆穿。他送给小皇子玉佩,精巧的小算盘,教两个孩子看账目,姑母在亭子里坐着,含笑看着他们。
  大概都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方继浑身剧痛,双腿沉重无力,连张开嘴唇都分外艰难。
  方琼感到自己的手冰冷至极,视线掠过凌乱的院子,下意识要叫医官。宾客们逃的逃倒的倒,替方继诊脉的陈潜挨了一刀昏死在地上,太医院的人不见踪影。幸存的人被河鼓卫聚在一起,空旷的席上只有萧萧的月光。
  他的声音卡在喉中,想要冷笑,却将手覆在眼上,遮住了即将滴落的泪水。
  方继咳出一口血,肺部压力减轻了些,道:
  “我早就存了这个心,不要怪陛下。”
  方琼不语,过了很久,才道:“十九郎,让你的人都走。”
  王放起身做了个手势,卞巨带着镇住场子的河鼓卫通通消失在院里,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河鼓卫一走,老管事回忆起侯爷嘱咐,遣走魂飞魄散的宾客,驱散了惊恐未定的婢女家丁们。那边一散,就有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爹爹!”
  曾高扑在父亲身旁,眼泪哗地涌了出来,颤着手去掐他人中。舒桐迅速地撕下中衣为他止血,掏出随身带的金疮药洒了一遭,又把了把脉,道:
  “陈伯伯没有事,只是刀伤有些严重,这些天身子又太累,就晕过去了。”
  罗敷见这两人处理好陈潜,示意他们把人抬回良医所去,自己走上到椅前细细看了一阵,皱眉道:
  “侯爷需要尽快……”
  她说到一半即停下。单看这毒方继还有救,但其人明显毫无生还之意,她就是及时处理也没有用。方琼和王放都在原地一动不动,连个医生都不叫,天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退了一步,忽然发现院子里已空无一人。
  罗敷也欲离开,却硬生生被一双迷雾似的眼睛勾在那儿。
  王放的目光从她惊讶的面容上扫过,回首语气肃然:
  “伯伯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方继牵了牵嘴角,哑声道:“……是伯伯对不住你。宣泽他……”
  方琼攥住他干枯粗糙的手,“爹,别说了。”
  方继喘了几口气,道:“第一件事,求陛下,为宣泽赐婚……吏部肖侍郎家的,许翰林的孙女,还有……”他勉力挤出几个字,“陛下明白我的意思……第二件,保留方府故地,咳咳……”
  王放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话语,接道:
  “侍郎和翰林家的小姐我会仔细挑选,端阳侯府不撤。方氏贩盐之权我决意多时,既非虚名,也不可收回。”
  方继僵硬的躯体在椅上一点点松开。
  王放抓住最后的机会,沉声道:“伯伯可否告诉我,为何当年要那样做?为区区一个宋家,当真值得与我结成宿怨么!”
  这句话太皇太后和他说过许多遍,如今换成他来告诫了。
  方继的白发染上露水,在夜风中轻轻飘着。
  方琼缓缓合上父亲的眼睛,庄重地伏下身去。
  “宣泽。”
  方琼腰背挺直,纵然知道是他人离间之计,仍面如寒冰,低哑道:
  “原来你说的对质,便是爹方才说的这些。”
  王放没有反驳。他向来爱洁,此刻却任由衣上的血落在石阶上,犹如一小朵红莲。
  “既然如此,何须与我通气?”
  “河鼓卫连刀都不配,仅仅十人能做什么?”
  “你有此意,我从未阻拦,却不想你真的连一丝一毫情面都不讲!”
  “五年前你为太皇太后所抑心中不甘,今日我和父亲尽数奉还。”
  “陛下请回。”
  王放忍着腰后剧痛,又唤了一声:“宣泽。”
  方琼倏地拂袖,抱起方继冷却的身躯大步向主屋走去。他左臂上被利器划开的伤口随之淌出一股鲜血,在光滑的石板面上蜿蜒出一道长长的溪流。
  王放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屋门关上,身形才晃了晃。
  罗敷站在阶下观摩全场,等诸事完结,出声道:“陛下腰上的伤不能再拖延,得尽快包扎上药。”刚刚方琼在时,他没有表露出一点不适,算是忍功了得。
  王放一字未发,转身走向方府大门。
  罗敷一愣,小跑着跟在后面道:“陛下这样,明日是上不了朝的。”何止明日,怕是躺上床就起不来了。
  她大致明白了今晚的事。方府与今上做了结,本想各退一步,方氏除爵,今上不再针对方氏,结果老侯爷自己竟是豁出一条命抵偿愧疚。今上或许懂得老侯爷的心思,只带了寥寥几人象征性的抵挡了一会儿,而府中的下人若不是事先接到指令,怎么会在事发后散的一干二净?分明双方都知道寿宴会出事,让第三方势力插入得简直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今上默许了老侯爷的做法,但方琼绝不能同意。不同意又能怎样?他甚至头脑清醒到连医官都没有召。
  “陛下的侍卫在府外么?”
  “其中有会医术的人么?”
  她一路追一路问,不知不觉来到空荡荡的街口,哪里有什么黑衣侍卫。
  罗敷叹气道:“陛下也应为百姓想想,就这么倒在街上……不大好看。”
  她话音刚落,就见王放真的扶着墙倒了下去,惊得一跳——这要是死在她面前,保管明日一早自己就出现在天金府的公堂上了。
  罗敷跺了一脚粉墙,环顾四面,连半个人也无。方府是个侯府,在长青坊鹤立鸡群占地很广,她左右又不识这里的住户,只能将这尊佛搬回方府再说。
  王放半倚着墙,月光照在他紧锁的眉头上,已是疼出了一层细汗。
  她不敢喊,谁知道那些刺客还在不在?按理说御前侍卫不应离今上身边几步远,他倒好,大手一挥就让属下消失无踪,弄得她不知要怎么办。
  罗敷蹲下身说道:“陛下,恕下官无理了。”
  王放一张风华万端的脸苍白如雪,闭着眼也不知听没听到。
  她深吸一口气,毒性发作的强,必需赶紧医治。本着医德想将他摊在地上翻个个儿查看,手刚碰到他的肩,胳膊就骤然一麻。她抬眼望去,原来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的街道上,凭空出现了几名黑衣卫,领头的就是开箱子的那个人。
  她抢先道:“我是惠民药局夫人,陛下的伤现在拖不得了,要先找个地方安置。”
  罗敷眼眸清澈坦然,注视着别人的时候,天生有一种叫人信服的气质。
  卞巨早在邹远扮成金吾卫那会儿就见过她,略知她身份师门,又看自家陛下伤的这么重,就开始后悔河鼓卫唯上命必行的作风,满心满脸的自责焦急。若是有个好歹,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就在他自责的时候,地上被他拿石子敲了一下的女医师正好碎碎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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