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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 完结+番外 (南方赤火)


  他心里却想,陛下让他随时禀报,竟然和太医院里传的留言很相符呢。章院使早就看出来了,他们还在私下里揣测,不怪到现在还是御医吏目。
  罗敷翻了个身,顺手扔了葫芦,还不忘把塞子给塞住。
  项下冷飕飕的,可意识已经模糊,手臂不听使唤地停留在原地,让她拉上被子比登天还难。
  算了,就这么睡吧。耳畔似听得木门吱呀,她完全放心了,至少有明绣给她盖被子。
  一双手笼在她敞开的领口,暖的她想哭,积存在眼皮底下的液体猝不及防地淌出来,她闭着眼往枕头上蹭,碰到柔软的皮肤。
  王放用手罩在她的眉眼上,以防她突然清醒,过了几刻,便从袖子里抽出张棉布,一点点地给她擦干头发。
  她的发丝在掌心里细细地颤,肩膀也在颤,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松开,露出浅浅的齿印。他看了皱眉,想和她说话,又不想被赶出房,只好坐在床头不声不响地陪她。
  “……明绣。”
  他握着她的头发,没出声,继续沥干水。
  “我没事……”她唤着侍女的名字,低低地抽泣,“……你以后别找那样的,真要命。”
  哪样的?他腾出只手给她盖上被子,早就对她没脾气。之前说过的狠话成了一纸空文,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反悔得这么快。总归是他的错,不让她走就好了,他有耐心。
  “……打完仗就跟我回去吧,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知道我是北边来的,没人容得下。”
  他摩挲着她湿润的脸,长长叹气。
  她哭得厉害,拉着他的手遮住整张脸,“外婆说不想看见我,本来就很难过,他还把我往火坑里推……我不怪他这样,可他不该骗我,我受不了。”
  王放怔怔地收回手指,他的私心就在那时膨胀起来,让他和她亲口说出真相,他又何尝受得了。
  可他利用她,利用她在世的亲人,铁证如山,永远也抹不掉。
  手腕被放开,她缩在被子里,被酒气熏得蹙眉,喃喃道:“其实我挺喜欢他的……不过就这样吧。”
  王放心中猛然塌了一角,俯下身贴着她的唇瓣,咬牙道:“你让我怎么能就这样算了?这么长时间,你就一点也看不透我的心思?我是做错了,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说这些伤人的话,真当我能无动于衷么!”
  罗敷终于睡着了,安静的呼吸触在他的颊上。
  他狠狠吮着她的唇,久违的气息令他几乎无法自持,然而没有回应,他害怕永远也得不到回应。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他沉下郁气,坐起身等人来。
  明绣端着药碗推开门,差点手一抖给砸了。
  屋里凭空多出一个男人,确切地说是坐在床边,素色的宽袍,耀眼的容光,眸中乌云密布。
  “你、你……”不会就是欺负她家女郎的那个人吧!
  王放掖好被角,仍然坐在那里,嗓音漠然:“以后别给她喝酒。”
  雨还在下。
  罗敷醒来时,天都黑了。雨声从窗外落在枕上,一滴滴敲在人心里。
  她在温暖的被子里翻来覆去地折腾,手脚怎么放都不舒服,更没脸去见下属。
  这个时辰药库的门都关了,明绣也不叫她,老实人余守中会不会一直等在那边?
  “女郎,喝药。”
  罗敷谨慎地盯着黑色的瓷碗,“什么东西?”
  “余大人去伙房熬了许多汤药,分给值班的卫兵了,您也喝一点防止着凉。”
  罗敷愈发觉得对不起下属,一口气喝得见底。
  “魏先生和余大人都看过新制的药了,说没有问题,直接给士兵们用,女郎别操心,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她索性赖在床上不下来,多日没有挨到软和的垫子,脊背硌得生疼,她这时才感到酸痛。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明绣又道:“将军命军医们提前出营,明天行动,女郎不用再去城头了。”
  罗敷奇怪道:“你听谁说的?和粮草辎重一起出营?”
  明绣自然不能说是房间里那位不速之客的要求,道:“他们都这么说,指令刚下来,往细里去我也不清楚。”
  如果和粮草一起,那就是准备撤了,绥陵十有八.九守不住。再向北,驻扎着三千多黎州卫,估计就是主力。她想了想,人实在是少,对方光船就有数千条,还不加上陆上的军队。
  ……武官们没有反对意见,涵养真好。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得转移到哪儿?”她不抱希望地问。
  “余大人说仿佛是另一州的山里,路比较难走,所以车队要先行。”
  如果带装载物件的板车走山路,速度会很慢,大概要走好几天。罗敷没兴趣研究上头的谋算,叫侍女抓紧时间,能洗的衣服都洗了晾干,带着路上换。
  她深深地认为洁癖是改不掉了。
  到了第二天,雨点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浇得校场上泥泞不堪。库房里有蓑衣和斗笠,罗敷穿戴齐全,巳时跟车队出发,冒雨沿着弯弯扭扭的小路走在旷野上。
  南方的郊外绿草盈盈,流苏般的雨丝勾着树梢,引得草虫嘶嘶鸣叫。她不由回忆起玉霄山上的暮春,没有密集的雨,姹紫嫣红的花朵一大片一大片的,蜂蝶飞舞。
  洛阳南部的气候太热,雨季竟然这么早就侵袭而来。她刚至洛阳时乘船渡过郢水,白浪滔天,发誓再也不在汛期坐船,然而现在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谁叫她命里缺水。


第147章 小可怜
  三月十五,天刚蒙蒙亮,驻扎在城外的三个千户列队后撤,黎州卫的营房里空空荡荡。
  才从城头赶赴而来的王遒当着众人的面领了指挥使的琥珀印,在校场上点兵。经过遴选的一千名卫兵准备好武器药物,整装待发,半个时辰后将要到城南换下防守多日的旧人。
  自从谢昴死后,今上特意避开直接对士兵下令,让圣旨通过佥事通传。王遒这些天夙夜守城,功绩卓越,大家看在眼里都心服口服,更无一人有异议,以至于即便是这种大场合,今上不出席,他独自一人也能撑得起台面。
  一千人军纪严明地穿过长街,绕过溪水,在辰时到达南门。绥陵城里门户紧闭,路人形色匆匆,像是预感到接下来的战争威胁。大批的人聚集在城门处想逃出去,城守冷硬地将他们阻在城墙下,告知物资会挨家挨户地发放。
  妇女抱着孩子缩在家中,菜市的小贩和买主们窃窃私语,议论着南安的数千艘船只,一时间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忽然一匹黑马从长街尽头奔来,后头跟着数名骑士,皆玄衣皂靴,腰佩牙牌。旗帜迎着朝阳,队伍如流星般掠过北门,马蹄踏足之处溅起万点尘埃,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王放在城外驻马,回首望了眼高耸城墙,而后当先朝旷野行去。河鼓卫们紧随其后,过了一炷香时间,终于看到了五千黎州卫的踪迹。
  州卫一共六千人,一千守城,五千撤走,留下的都是不怕死的精兵。按今上之意,只要能拖过七日,即使水军攻破了城门也无法占得胜算。若说换在半月前众人未必肯信,可经过数桩大事,黎州卫的执行力堪比羽林卫,说是亲军也不为过。
  “陛下,安排好的人已到城南,王指挥说定不辱圣命,请陛下勿忧。”
  斥候转身离开,王放驱马走到蜿蜒的队首,亲自引路。整个祁宁行省的越属人马有两万四千,比剩下的黎州卫高出近四倍,当务之急是找到一处地势艰险的山岭,以其为根据藏匿军形,坚守严防。由于人数不多,行军的速度极快,傍晚已跨过邻近的县城,约莫三日后就能抵达目的地。
  入夜后的树林凉意漠漠,一轮圆月高照在苍穹中央,清辉朦胧。硕大的月亮上划过黑黢黢的影子,一只大鸟俯冲下来,扑扇着翅膀降落在河边的沙地上,谨慎地环顾四周,倒和人有几分相像。
  王放打了个唿哨,大鸟从树下的阴影里踱出来,沐浴在皑皑的月光里,高昂脖子瞧着他。
  对峙了片刻后,那颇似灰隼的猛禽蹦蹦跳跳地蹿到他跟前,温顺地伏下身,用喙梳理着光滑的羽毛。王放取下它腿上的骨哨,拉出卷成一团的绢布,就着羸弱的月色摊开。
  打完水的卞巨回到营地,惊喜道:“这不是陆将军身旁的那只双睛鸟么,原来还活着!”
  刘太宰在世时养着一只体型很大的隼,褐色的眼珠上长有两个瞳孔,专门传信用。 今上少时常和它作伴,刘太宰死后便再也不见它的踪影,没想到在这里能重遇。
  王放抚摸着灰隼的翅膀,微微蹙眉:“这是被谁喂成这样的?看来这些年过得很滋润。”
  卞巨问道:“可是陆氏旧部有消息了?”
  王放收起骨哨,道:“已到原平和祁宁省界处,不日就能赶到雁回山。当年先帝看重对梁武力,没有斩草除根,一部分陆家军编入西疆军,另一部分派去戍边,现在这些戍边的人在十年间零零散散从边城脱出,组成千人之众,也有些本事。”
  卞巨心想那还不是您放水,各地卫所每年都要上报人数,不是都司谎报就是上头睁只眼闭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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