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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 完结+番外 (南方赤火)


  元瑞事到如今再也装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吼道:“滚!”
  原来这元三公子天生爱寻花问柳,烟花巷里横行到这么大,没吃过什么亏,不料上个月与人争夺这玉坠儿的梳栊,仗着自己爹是个官,带了伙人在城外将张员外打的不省人事。结果人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天就在回春景楼的路上被他继承家产的内侄儿一脚踢中了命根子,缓了四五天都没缓过来,强撑着面子说要歇上几天,歇完之后就立刻派人将玉坠儿接来了府中,以示自己雄风不减,哪想到是个银样镴枪头。
  玉坠儿心知自己猜中,不好在这时候插嘴,倚着软枕道:“公子……奴那里还有些上好的羊眼圈用得。”
  元瑞越发羞恼,将桌子踢了个翻到:“滚滚滚!”
  这些天府中大晚上进了好些个庸医,都说难以痊愈,可他自己觉得还远远不到那个地步,只是每每起了兴都力不从心,格外恼人。
  难道他堂堂吏部郎中家的三公子,就这么废了不成?他越想越气,摔了门出去,大声叫道:
  “来人!来人!都死光了么?替我把这不知好歹的娘们扔回春景楼去!”
  *
  辰时一到,明绣唤了罗敷起床,准备好早点后发现人还窝在床上,不由没了办法,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念叨:
  “女郎,那几个侍卫大人说公子要你巳时前一定赶到元府去呢,迟了可怎生是好?”
  罗敷灌了两天药,就和寻常的风寒没什么两样,胳膊上的伤也不疼了,不由佩服起自己的恢复能力来。 爬了一夜的山又经历跳崖泡冷水各种折磨,现在还能这么精神抖擞地赖床,果真底子好。
  她慢吞吞地从床上挪起来,“元府不远吧?有马车吧?不急。”
  明绣帮她把衣服放在床头打下帘子,等她穿好了拽着她洗漱用早饭,急匆匆地把她交给了等在客栈外的圆脸侍卫,回房去勤勤恳恳地洗衣服了。
  罗敷木着张脸上车,起床气甚大。拉车的河鼓卫心情不错,和颜悦色地跟她说了说府中的情况,又道:
  “秦夫人昨晚睡得可好?药用的可惯?前阵子多亏了秦夫人给我们提供药物,许多不在京的同僚还催着我们要伤药呢。”
  罗敷坐在车里,没人来打扰,只有侍卫的声音在车帘外喋喋不休地说,她的坐姿变成了躺姿,眼皮又打架了。
  侍卫停顿了一下,“秦夫人?大人别眯着了,还有一会儿就到了,到时候季统领带大人进去见公子。”
  罗敷打了一个哈欠,把嗓音调整得清晰:“知道了,多谢大人驾车。”
  侍卫连道不敢,车子转过一个弯,远远地就能瞥见元府门檐下的灯笼,便是十方巷了。
  日头渐高,罗敷披着件披风跨进元府门槛,卞巨果然等在那里多时。
  “秦夫人。”他笑眯眯地颔首,“州牧大人在正厅与元大人寒暄,您先去见见吧。”
  “州牧?”罗敷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跟着卞巨走在前院里,堂屋大门正开,东南边升起的太阳照进屋内,堂上坐着的人遥遥地向她微笑,有如春风拂面。
  罗敷却差点像被火撩了似的跳起来。
  黛蓝长衣,墨色缎靴,眉目澹澹似月,五官清雅如画,正是邹远府馆中见死不救、燕尾巷里反将刺客一军的州牧南安右副都御使方继。
  也就是赶车的侍卫口中的公子无疑。
  卞巨高声道:“太医院秦夫人到!”
  元乘坐在右边,却见州牧冷淡的表情微妙地一变,眼神含笑地朝来人点了点头,介绍道:
  “这位秦夫人师从玉霄山,精擅药理,想必三公子的病会有起色。”
  元乘连声道谢,定睛看去,心中却不敢全然相信。这位秦夫人年纪轻轻,未穿官服,看不出品级,不晓得是不是徒有虚名。可又思及太医院曾经有过女医官,几朝来女子行医做到太医署的也没有几人,兼是今上钦点,恐怕真的有几分本事。
  她湖绿的衣裙外罩着件银色的披风,乌发间也未戴钗环,看起来极为朴素温和,只是面上的神情有些怪异。
  罗敷紧紧盯住披着州牧皮的王放,他在玩什么花样?
  电光火石间,耳畔主动回响起一句话来,仿佛是在混沌的黑暗里听到的——
  女郎命中缺水。
  不是半年前府馆的水潭里,也不是在惠民药局后的巷子里。
  这几个字再次念出的时候,温热的手掌正覆在她的眼睛上,她看不见任何东西,沉沦在梦境的边缘。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他是谁。
  并非他今日刻意扮成方继,而是那个所谓的南安州牧一直都是他!邹远,京城,梧城,进门后的疑惑烟消云散,那个真正的方继长什么样,他当然不用花心思改装,因为她见过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州牧,只有他的那张面具。
  所以她才会欠他四条命!除了大前天的两条,还有府馆中和巷子里!
  这种大梦方醒的感受太过难言,以至于她怔怔地走到他边上,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胸中情绪翻涌如浪。莫名的气愤蹿了上来,化作一簇火苗燃烧在四肢百骸里,她不顾元乘愕然的目光,瞪着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到底要骗她多少次!
  王放静静地望着她,站起身绕到她身边,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底下的动作。他隔着一层衣物摩挲着她的手腕,感到她的心跳的很快。那双明净眼眸中的光辉黯淡下来了,唇色也愈加浅,整张脸上都是不自知的委屈。
  怎么又要哭了呢。
  他轻叹一声,放开手道:“秦夫人是太医院极重要的官员,也是陛下亲信,本官是绝对信得过她的。元大人以为如何?”
  元乘犯了难,不是他不想要名医来给他儿子诊治,实在是那毛病难以启齿,看病的是个双十不到的女郎家,他儿子不要脸,他还要呢!
  “这……这,卞公,老夫……”
  他做了个手势邀州牧私谈,耳语几句,州牧冷声道:“本官可不管令郎究竟生了什么病,总之陛下的一片心意,元大人该不会不讲这个面子罢?”
  方继当初是被元氏害的丢了少师的位置,对他一直冷眼相看,他刚刚称颂了一番今上功德,表明自己绝对无意和南边结党营私,可这卞公就算是奉命前来,也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轻蔑样子,叫人无可奈何。
  元乘只得换来立侍婢女,道:“带秦夫人去公子房里。”一面和和气气地笑着,“卞公请坐,咱们继续谈吧。越藩不轨之心着实明显,说来惭愧,老夫那族妹虽为王妃,这些年过得也并不好,难得的是对陛下仍然忠心可昭……”
  王放收回停留在她背影的视线,啜了口茶水,淡淡道:“本官前来一为稽查,二为探病。如今元大人蒙陛下天恩,谁不知户部乃是最重要的差位,大人这个郎中的五品官职,应还是会有提升的,大人能与越藩互不往来那是最好,也算不辜负陛下期望。至于这探病只是走个形式,以示陛下对大人的重视,本官当着秦夫人的面不好说出来。若是令郎还不能人道,也许就是命中注定了。”
  元乘一张老脸精彩纷呈,胡须不住地抖着,早知州牧说话从不迂回,却没料到是这般刻薄!
  他像被东西噎住了嗓子,艰难地说道:“……老夫,自然不敢怪罪太医院来使……老夫只把这一个儿子拉扯大,他两个兄长都不在了,只这一个,一定是要传宗接代的……”
  他耷拉着下垂的双颊,倏然想到一事,确实决然不好开口……这秦夫人未穿官服,生的又不差,他那色迷心窍的小兔崽子可别不长眼到陛下跟前去啊!
  罗敷心里复杂得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婢女往哪儿走她就闷声不响地跟着,穿过月亮门,经过一小片竹林,婢女看她心不在焉,不得不出声提醒地方到了。
  她如梦初醒地把药箱挎到腰前,聚精会神地问道:“你们公子生的是什么病?”
  那清秀可人的小侍女掩嘴扑哧一笑,“大人是太医院的医官,医术高明,进去不就晓得了?”
  罗敷觉得不对劲,和蔼地看着她:“我是太医院新来的,望闻问切技艺不精,若是在公子面前诊不出个所以然,丢的就是陛下的脸。”又配合地从袖子里摸出一片银叶子塞给她。
  婢女得了好处,将她悄悄地拉到门廊下,附耳道:“我们这三公子是老爷的独苗,月前与人争一个头牌被人伤了……咳,大人明白吧,老爷请了多少城里的大夫都不见起色。”
  罗敷暗骂了一句,压着翻腾的心情撑出一派平静来:“这样啊。”
  她敢说王放提前就知道。他为了拉拢一个五品官,叫她去对付一个纨绔?她现在知道为什么他有那么多张皮了,因为他自己根本就不要脸!
  她真想帮他把今日的面子全部丢光。
  婢女把话说完就进去通报,罗敷站在门口吹风,里面却一下子蹿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把她吓了一跳。
  那女人哭得梨花带雨,脸上的浓妆被冲的七零八落,攥着凌乱的薄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身后还别着一把崩了弦的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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