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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有好女 完结+番外 (南方赤火)


  罗敷缓缓说完,拉开纱帘瞧了眼车外疾退的低矮房屋,阳光刺得瞳孔一阵紧缩,心也刺痛着蜷缩起来。
  王放递给她一杯水,顺势握住她的欲挣脱的手,“你不必感激我。你心里认定我居心莫测,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可我的恩惠也没有那样廉价。”
  罗敷锁紧眉头,风灌进车厢,她歇了片刻,将杯子利落地往背后的窗外一甩,还了个干干净净的瓷器给他。
  王放脸色极沉,“倒是我疏忽了,你原本就求着我谈正事。”
  敢情她说的都不是正经事?
  罗敷微笑道:“陛下既承认自己不是好人,那么我们现在什么都可以聊。”
  王放倒了第二杯水。她泪痕未干,眼角尚有晶莹闪烁,苍白的一张脸憔悴不堪,却努力做出倔强的笑颜。
  要他生气,其实并不是难事。
  他倾身,猛地将她连被子带人拉到身前,捏着她下巴灌下去半杯水。她呛得掩口大咳,身子软软地倒在榻沿,他拾起来贴在胸口,低头咬牙道:
  “是啊,什么都可以聊。阿姊,你欠了我几条命,先说说怎么还罢。”
  熟悉的心跳再次响在耳边,罗敷被滚水烫了似的往外推他,奈何病中不得劲,被他压在那儿又气又慌地喊:
  “你还想让我倒贴几条?”
  王放把她圈在怀里,他管不了那么多,她要哭就哭罢,他担着就是,他终于明白那越来越强的、无法抑制又若有所失的感情是什么了。
  他满意地笑了声,抚着她垂落的发道:“我数的一共是四条命,阿姊想好了如何还?我目前的要求不过只是问问你关于昨天发生的事,阿姊要是识时务,赶紧如实说了为好。”
  罗敷一口气又没抽上来,“哪里来的四条!山顶上一次山洞里一次……我说就是,陛下先放开啊!”
  于是又满头大汗地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王放今日是笃定要和她作对了,她一时弄不清,攥着被子靠在他肩膀的姿势丝毫未动,失了血色的唇抖了抖,故作从容:
  “陛下问我怎么看出那个乔装的刺客的?事实上我没时间考虑太多,当时进来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跟他走。”
  王放在头顶上“嗯”了下,“难为你还记得我刚才问了什么。”
  “他话中称呼非常模糊,跟着我的话往下套,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河鼓卫何时对我这么客气过?他找我要东西要得太急了,可我哪有什么东西交给他保自己命的,只能拿瓶子充充数,他过来拿,我只有……”她的左手从他手心里脱出,攀上他的腕骨,三根指甲用尽全力往下一切,“这样,趁机拿剑划上一道。”
  王放不动声色地道:“手筋断了,你力道不小。”
  “河鼓卫的衣服都是黑色,原先没看见上衣的血迹,后来迎着光一看,全是暗色的血,按理说这么多从胸口冒出的血可以立刻致人死亡,他精神太好了些。”
  王放牵起一绺发丝,“你骗了他什么?”
  她扯了嘴角,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山洞的?没听到?”
  “原来在秦夫人眼里,我一直是个躲在一旁看热闹的人。”
  她腹诽了一句小人,这句话她可分辨不出背后的意思,索性胡说道:“骗他兵符在你身上、你快要撑不住了出去搬救兵了、把我一个人扔这儿是因为觉得我是个累赘一无所用……”
  王放凝视着她翘起的睫毛,只要再低一低,就可以碰到,“看来你师父没有教过你怎么诓人。”
  “说跟你翻脸了,大难临头各自——”她及时咬住舌尖,疼的眼泪又滴下来,脸掩在厚重的被面里,耳朵却红透了。
  真是作死啊。她难堪的要命,再也不能维持一副淡定样子了,飞快地给自己找着借口,“……山顶上演的那一套总得圆得出来。”
  王放覆住她的前额,又热了些许,他在她小巧的耳垂旁吹了吹,“没关系,我不在意。”
  罗敷实在忍不了了,“陛下的戏可以到此为止,我不想再作陪了。”
  他的唇擦过她的光滑的额角,闭目道:“好。”
  感到她在被子里又踢又蹬,领口的湿润也蔓延到了锁骨处,他将她抱得更紧,“好好休息,后日还要拜托你给一人诊脉。”
  王放用目光细细地描摹她露出的侧面,和他记忆里的一样,那时他从昏迷中痛醒过来,守着他的就是这一张恬静的脸。
  那时他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而此刻他抱住了她。


第79章 借宿
  马车在梧城一家清静的客栈停下,梧城是个大城,离京畿不远,但外城这一片人流仍是稀少。
  罗敷扶着车壁下车,多亏了在软榻上睡了一整天,双脚落地才能站稳,但眼前还是晕眩了一阵。
  一个腰上未配刀的河鼓卫躬身从客栈里出来,侍卫们整齐地站了两排,恭迎两人跨进门槛。
  罗敷眼看着大门旁的一个黑衣侍卫对她露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笑,她不认识这人,这人倒像以前见过她似的……她自从当了院判之后,也没有给河鼓卫中人当过主治大夫啊。
  不过这两排的阵仗,她绝对是熟悉的,当初在邹远和一群被赶上车的医师们押到养病棚里,那知州大人不省人事后就有这两排冷冷地守着,以至于她现在的心情又不好了几分,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糜幸。
  这么多人里唯独不见卞巨,应是又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腰上传来一股稳稳的力道,王放没说什么,径直带着她往客栈里走。她转过身,褐色的眼眸潭水一般的沉,低声道:
  “我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刚才的事情我不会记得,望陛下网开一面,自重些吧。”
  说完坚决地推开他的手,心却还未从慌乱中拉回来。她跟着引路的侍卫上了楼,将王放甩在身后丈远,因为心事重重又兼走的太快,一个趔趄差点摔在楼梯上。
  她咬着嘴唇,几乎是落荒而逃。
  王放在后面无声地笑,他想起半年前隔着杂芜的病气在棚屋的门口望着她,确是想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后来她发现知州身上的疑点被河鼓卫直接带到府馆软禁,那时她的脸色不能更差,却仍装着淡定至极的表情,应该也是不知所措——就像他第一次在酒楼里见到她丢脸的形容一模一样。
  他都养成习惯了,可她还不知道。
  侍卫请微笑的白衣公子上楼安歇。他吩咐了几句,又命店家送热水到房里,寻到笔墨写了封短信,封上火漆让人即刻送走。
  客栈老板精心准备的饭菜被送上来,此时太阳绕过了走廊,消失在窗口的花盆处,正是正午时分。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卞巨回来的迟了些,见桌上的饭菜只动了一点,劝道:
  “陛下还在想着方公子的事?臣刚刚在路上遇到了送信的十一。陛下且放宽心,公子此次南下,更多的是为方家存亡,陛下的指令倒是其次,不会让公子有怨言的。”
  王放长眉微皱,“季统领最近话这么多,难不成是和付都知学的?”
  卞巨连道不敢,又笑道:“到时候秦夫人也要随行,公子的把握会更加大,陛下也不必忧心成效。公子自小和陛下情谊深厚,怎么会因为……”
  王放将笔挂在架子上,随手写的一张行草在透进房的风里微微飘动,黑白分明,煞是显眼。
  他目光如刃,“朕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置喙?统领忘了自己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
  卞巨立马肃然站好,禀报道:“元乘府上一切如常,得知州牧要来,并未有大动作,微臣揣测……似乎是陛下近年给他放了些权,其人就在梧城老家横着走了。对了,他那三公子确实养病在家,乃是……阳气受损,”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反正他家里乌烟瘴气,实在受不得陛下亲自前去。”
  王放淡道:“无妨,这世上乌烟瘴气的地方朕去的还少么,明日……后日,和元乘说缓上一天,州牧要带御赐的太医给三公子看病。”
  卞巨偷笑,板着一张脸道:“是!”
  他转身出门,不防后头摔出支笔来,正砸在他后脑勺,河鼓卫统领摸着挨了一下的脑袋,跑下去传播小道消息去了。
  罗敷虽然生病了味觉失调,胃里还是饿的空空的,逮到了饭菜吃了一顿,却越吃越和嚼木头似的。隔壁传来关门声,侍卫哒哒的脚步踏着木梯下楼,随即整个三楼再无动静。
  她慢慢放下碗筷,走到书架边打开窗,清凉的空气涌进房间,吹得她清醒不少——清醒到呆呆地站在那儿,连头发上沾了片叶子都不知道。
  她转着手腕上碧绿的钏子一颗颗摸过去,摸了三遍才骤然发现少了一颗水晶珠子。
  鬼知道他拿去干什么了……忽地又紧张起来,不会那颗珠子扒拉下来送到匈奴去吧!罗敷隐隐约约感觉到从她进入齐境以来,事态就从来不按她希望地发展,千秋节那天被他逮个正着,匈奴人,暗卫,梁帝,宇文氏,他有针对北面的计划,那她呢?她这颗棋子不是现成的么?他甚至在她入宫前就调查了她的身份。
  罗敷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烦心过自己的身世,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她那个所谓的世外高人师父有意无意把她推向了南齐,此后简直只有血泪史了。可是说到底,做主的人还是她自己,要是她当初不答应谯平入齐当惠民药局当夫人,怎么会生出这许许多多的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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