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不屈是个感情丰沛而又外露的人,今年的农历年因为年前一些生意上的波折,他并没有机会回家过年,这么算下来也有大半年没回了。
一下了火车,忽然就听到了火车站后巷飘来的咿咿呀呀的南音、清脆的木屐声,感受到皮肤上沾染的那一层湿热,飘到鼻端的,是白玉兰花和着肠粉、艇仔粥和竹升面混在一起的复杂的广州特有的味道,包不屈的眼眶有点湿润了。
奉灵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奉九轻轻地捅了捅妹妹。
包不屈瞥见奉九和妹妹的小官司,不禁感叹道:“等你在广东盘桓数月回到东北时,你也会象我一样,没到奉天就想哭。”奉九设想了一下,自己还真将是头一次有这样的经历,在外那么多天不回家,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奉九一行毫无意外地受到了住在广州西山区那个占地极大、又美不胜收的院落里的包家人的热情欢迎:包家当家人,包不屈的父亲包亭发已经是小巷包家的第六代传人,对东北重要的生意伙伴唐度极为熟悉,但他的家人还是头一次见;当包家上下好奇地打量北方来客时,发现这位唐家六小姐不但容貌清丽,体态婀娜,而且举止娴雅,就是美得有点过分;而九小姐则是活泼可爱,天真无邪,两位下人也是端庄有礼,显见唐家治家严谨,门风极好。
奉九带着妹妹和吴妈、秋声,住进了包家园西面的院落,这是专门招待前来做客的女眷的“月波院”,窗外临湖,隔着湖面望过去,对面就是千步长廊,到了晚上,皎皎月色下,卧波叠影,莲叶听声,景色清幽,真不负了这个好名字。
包不屈则回了隔着一重院落的自己的“饮绿斋”,方便他们联系。
第二天,包不屈就带着说已经休息好了的奉九在广州城里转了起来,奉灵听着她嘴里的包大哥总是在和姐姐讲着什么明朝的海市啊,出口英吉利的壁纸,美利坚的瓷器,清朝的虎门销烟啊什么的,实在不耐烦听,就跑去跟秋声和吴妈一道了,看花看树看人,可比他们俩说的东西有意思多了。
包不屈不以为意,他告诉奉九,“现在,广州城有钱人都跑到东山去建房子了,因为西山这里已经盖不下了。”
的确如此,奉九眼睛所看到的,就是包家占据了最大的一片地界,而其他或气势恢宏、或幽雅精巧的私人园林,把傍着西山的这一片地已经占得满满当当。
包不屈说,“看到东边那边那块空地了么?”奉九向东望去,果然还有一块面积不算小的空地,“原本是一个姓黄的人拿下的,他是南方系第一集团军军需处少将处长,官职可谓不小,但是因为一点事儿,最后还是没成……”说到这,很懂得卖关子的包不屈不说话了,拿眼睛看着奉九。
奉九立刻很上道地一拱手:“请问这是为什么啊,包大师?”
包不屈“扑哧”一笑:“因为西山这地界,由几个村子组成,而黄姓少将拿下的这块地挨着的村子叫大岭村,村民们主要的姓氏,姓‘蔡’……”他又停下来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奉九。
奉九有点懂了,她微蹙着秀气的眉头想着,“据我所知广东人特别讲好彩头,尤其喜欢讨好口彩,难道是因为,蔡姓和黄姓连起来就成了,‘菜黄了’?!”
不至于吧?奉九看着包不屈,包不屈一愣,不禁感叹于奉九的敏锐,“说对了!蔡黄蔡黄,菜黄了,所以,村民们不干了,姓黄的也只好把这块地倒手卖给了别人。”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奉九不禁笑了起来,这可真是民风大不同了,但她又转念一想:“卖给了谁?这位姓黄的少将,不会是贱价卖的吧?”
包不屈的眼里露出惊异,他可真的是佩服起奉九这个小姑娘了,“被你说中了,卖给了一位‘庆夫人’。”
奉九慢慢地说:“我猜,这个黄姓将军就是惺惺作态,本就想把这块地送给这个庆夫人,他也知道村民们的忌讳,所以故意以高价买下,再装出一副不得不出卖的样子,白菜价给了庆夫人。”
包不屈点点头:“没错,这个庆夫人可不是普通人,她自己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出面直接拿地,这才让黄少将如此打点了一番。”
“动机么,不是为权就是为色呗,庆夫人听起来年岁也不想小了,总不能是为了美色。”
包不屈笑了:“这回你可猜错了,就是为了美色。”
“这个庆夫人三十三岁,是前朝遗老庆万山的遗孀,而黄少将是她的高中同学,两人曾有过感情,但被拆散了。再次重逢,黄少将又想追求她,所以才这么大费周章地买地卖地。”
“原来如此。倒也算得上是痴情了。”
两人说说笑笑,一扭头才发现,奉灵和秋声吴妈连着包不屈的随从都不见了,大概是实在不耐烦听他们越扯越远了。
包不屈认真地看着奉九:“你要是入了官场,绝对是个不会被下属糊弄的英明上司。”
奉九抿嘴一笑,“我可做不了官,天生就不爱操心。”没想到一块地的背后居然真有这种传奇小说里才有的事情,所以她喜欢旅行,可以见识到各种奇闻异事和民风民俗,每每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当然奉九最喜欢的,还是吃,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这才是奉九自认的毕生追求。
包不屈左右里一看,就领着奉九进了一家小食铺。
奉九曾测过血型,AB型,所以天生的口味偏清淡些也说得过去。
虽然在奉天老家她也爱吃宝发园那样浓油赤酱的菜,但偶尔为之还好,平日里她吃的大多是少盐少调味品,柔和易克化的蒸菜和拌菜,出门在外,她更是处处小心,唯恐嘴上痛快了,身体上遭罪,水土不服再闹个卧病在床可就不美了。
可是这粤菜,实在对她胃口。一顿可以上二三十种,小小的一份儿,有点心有汤有蔬菜有鱼有肉,不辣不咸不甜不酸,口味适中,吃完胃肠也没什么负担,她待搭地连广州也喜欢上了,这是个神奇的地方。
广东人极其务实,不要虚名,打肿脸充胖子的也少,与奉九脱虚向实的性子很是相合。
包不屈看着奉九心满意足的脸,笑着问:“要不要喝点酒?听说东北的大姑娘都能喝几口。”
奉九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笑眯眯地问:“那你吃不吃老鼠?听说广东人除了四条腿的不吃板凳,两条腿的不吃人。”
包不屈大笑。
“不过我真的看到有的东北女人把摇篮挂在房梁上,自己还抽着水烟袋。”
“嗯,乡下是有不少这样的,摇篮叫悠车,孩子放在悠车里,是怕孩子被蛇或老鼠咬着;抽水烟袋么,是因为女人少,再加上受满族人的影响,女性地位自然就比中国其他地方的高些,未出阁的姑娘被称为‘娇客’,男人能抽,她们自然也抽得,一点不甘示弱。”
“原来如此,”包不屈很感慨,“所以人和人之间,充满了偏见和歧视,很多都是先入为主,但为什么会这样呢?”
奉九冷静地说:“为了找优越感,为了有高人一等的感觉,就没活明白。”
奉九一路慢行,忽然看到一家“屈臣氏药房”,店铺外表看起来就是气派十足,包不屈给她介绍:“这是一个英国医生开的药房,在我们广州和香港、澳门都有很多分店。东西很全。”
奉九“唔”了一声,很想看看里面都有什么,进去一看,果然不负所望:虎标老虎油,南洋永龙正红花油、京都念慈庵川贝枇杷露……奉九买了几瓶,打算回去送给奶奶。
奉九眼睛四下张了张,又看到旁边地上杵着一块广告牌,卖的是妮维雅美容霜,药店里居然卖美容霜?她挺佩服这家药店的经营者——只要与人相关,不耽于药品,不拘一格,都会纳置进来售卖,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广告牌上说这款美容霜能去黑头和防止阻塞毛孔,想起家族里众多的女眷,她一口气买了好多瓶;再往旁边一看,货架上还站着,几瓶汽水?
包不屈笑了:“其实在欧美,药店有苏打水专柜是很常见的事,因为制作方法简单,而利润非常丰厚。这家药店背后是个大公司,早就开设了自己的汽水厂,生产历史也是足有六十多年了。”对了,在南方,汽水更容易被叫做苏打水。
奉九讶异地点点头,还可以这么做生意?她买了两瓶橘子味的汽水儿,把汽水瓶拿在手里细细看着——瓶盖是皇冠状的,不象北方的汽水瓶,底下是椭圆形的站不住,瓶塞还是软木塞绑着铁丝,这种新式的瓶盖甚至拿根筷子就可以起开,不会象用软木塞那种汽水瓶,跟起香槟一样费劲不说,一开还得拿手捂着,要不喷得满哪儿都是。
包不屈请店员帮忙起开,店员拿出一把形状怪异中间带个圆洞的小工具,往瓶盖上一套一起,就开了。奉九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坏笑着看包不屈。
包不屈也笑了,问:“是不是想知道如果没人帮忙,自己会怎么起?”
奉九打量了包不屈一眼:“估计你能用牙。”
包不屈又是大笑,顺便露出一口雪白坚固尺寸也不算小的牙齿,“知我者莫奉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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