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只能就地宿营,幸好现在是仲春,天气不冷不热,晚上山里的温度也并不低,但为了怕孩子们受寒,一到晚上,孩子们铺好自己的小行李,再用背着的破布、旧毯子把年纪最小的孩子包裹起来,大家紧紧靠在一起睡觉;为了防止野兽侵袭,又生起一个篝火堆,有火光的映照,大家心里安稳了许多。
秋声跟奉九背靠背躺在一块羊毛毡子上,这是临行前秋声没理奉九坚决要带上的,照秋声的意思,还要带遮阳帽,奉九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还摆大小姐的谱儿,那还不得被小孩子们笑死啊,她把遮阳帽扔在客舍,戴了顶本地人戴的尖顶草帽。一天的疲乏涌来,酸痛不已的腰和疲软的胳膊都再再提醒着她们,艾修女平时做的,是多么繁琐累人而又伟大的工作。
就这样走了两三天,孩子们都是孤儿,知道如果没有艾嬷嬷和宁姨姨、秋姨姨的庇护,他们早成了一缕亡魂,所以表现得异乎寻常的懂事,但偶尔还是有三四岁的小孩子哭着要大小便,这时,队伍就必须停下来等着,要不一旦掉队就跟不上了,行路变得时断时续起来。
慢慢地,有孩子的鞋磨破了,脚也磨肿了,行走艰难,实在不能忍受,就免不了一边哭着一边走,血肉模糊的小脚掌看得奉九和秋声也忍不住落泪,奉九就把背着的包袱里的干净棉花扯一团,再撕一块布垫好,给孩子绑在脚上,就这么凑合着救急;还有的小孩子实在不爱走了,奉九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松子糖,逗引着他们,说再走到那棵油松,再走到那座山峰就可以歇一歇了。看在糖果的份儿上,孩子们这才能坚持着,走一段是一段,艾嬷嬷已经疲乏得没有多余的力气说感谢的话,只能用她那双温和的蓝眼睛表达谢意。
饶是如此,行路也是越来越慢了。
这天正是晌午,整支队伍没精打采地向前走着,忽然迎头看到一支军队在向他们走来,打头走在队伍前头的秋声不禁一惊,冷汗也冒出来了。走在秋声旁边的王小山,就跟其他在山里长大的人一样,眼睛锐如鹰隼,远远一看,就高兴地大声说:“大家不用害怕,是自己人!”
很快,这支几十人的游击队来到了跟前——他们穿着蓝色的苏俄“弗伦奇”式军服,神情疲乏不堪,领头的年轻军官肩上扛着两杠一星,看来是位少校,他走过来给奉九敬了个礼,然后惊讶地看了看这支奇形怪状的队伍。
奉九赶紧给他讲了一下他们现在的处境,“少校”深表同情和敬佩,这时修女也从队伍后头赶过来,望着这位在晋陕冀声名赫赫的艾伟德修女,“少校”原有的一点戒心全消,郑重地给修女行军礼致敬,并做了自我介绍,隶属刘伯坚、邓希贤领导的第十八集团军也就是八路军第一二九师,奉九有点疑惑,这军服对不上啊,眼睛里立刻闪出了警觉。
“少校”察觉到了,赶紧解释说这身军服是卫俊如将军分拨的,他们的军费太紧张了。
因为时间紧迫,他不容推拒地留下一些食物就带着队伍离开了。
修女和奉九一起查看,居然有四五十个牛肉罐头和几十袋压缩饼干,这意外之喜让小孩子门也是欢呼雀跃。
唯一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遇到日寇,但他们有种可怕的预感,因而不敢有一丝懈怠。在这种强烈的危机感的驱使下,他们常常连疲累也忘记了,一天睡不到四小时,有点亮就赶路。
秋声一边走一边轻声说:“姑娘,你说,这么多天了,姑爷要是发现你没回到西安,能不能急疯了啊?”
“不能。”奉九心里一痛,斩钉截铁地说,拒绝去想任何与宁诤有关的事情,秋声看着明显在给自己壮胆的姑娘,暗暗叹了口气。
此刻在贵州修文龙岗书院,早已沸反盈天。别人还不知道,反正刘丙岸已经要疯了。
幸好如此艰苦的行程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的:中条山山景极美,有飞流瀑布,溶洞里有千奇百怪形态各异的钟乳,有奔跑的青羊、林麝,树上有荡着秋千、冲着孩子们“吱吱”怪叫的淘气猕猴,泉水里有呆呆瞪着大眼睛,能发出婴儿哭声的娃娃鱼,有拖家带口一起向南飞的白鹳黑鹳,还有自由地划过天际的玉带金雕。
这些山野精灵时时引起孩子们的小声欢呼,这才分散着注意力,让他们暂时忘记了这个年纪本无法承受的苦累。
在走了十二天,又一次艰难地攀上一座高山后,前面的孩子忽然都站住了,呆呆地看着山下。
奉九发现情形不对,心里一沉,以为好运用完遇到了日寇,赶紧从队尾赶上前去,忽然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声音虽嘶哑但非常清晰:“黄河!嬷嬷!姨姨!黄河!”
艾伟德马上上前,和奉九并肩站在一处,山下那气势恢宏,浊浪滔滔的大河,可不正是黄河?
这些孤儿,哪里看过大山外面的世界,想走远都没那体力。贺县长派遣的山民们也非常高兴,觉得胜利在望了。
孩子们听话地坐在山顶,山民们把剩下的军需罐头都打开,还有十几袋压缩饼干,喝了点山泉水,好好地休整了一番后,这才兴奋地往山下走。
山路看着近,实则远。又是半天的时间,她们才抵近了黄河。
从阳城到黄河岸边,骡子都需走五天,而这有一百个孩子的队伍走了十二天,居然没有碰到日寇,没有孩子生病,个个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艾嬷嬷怎能不胸前划着十字,低声感谢主的庇护。
正在这时,王小山带着其他山民跟她们告别,拱手说道:“嬷嬷,宁太太,你们已经达到黄河边上了,我们也完成了贺县长的托付,现下也得赶紧回去转移我们自己的家眷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告辞。”
看得出他们对家里的牵挂,艾伟德如何敢耽搁。
奉九、秋声齐声对他们连声感谢,郑重抱拳致意,山民们留下一匹拉粮食的骡子就沿原路返回了。
见了黄河,马上又能有火车坐,孩子们被新奇的旅程鼓动着,早忘了这些天的辛苦。
没想到,到了黄河却是一条断头路——没有船,怎么过河?以往来回摆渡讨生活的艄公们因战事吃紧,害怕日军,早就躲起来了。
奉九和艾伟德虽经常聚在一起讨论出路,但很显然的,这种地方没有什么可发挥的。
慢慢地,两天过去了,孩子们越来越焦躁了,奉九她们再给他们唱歌、讲故事,做游戏,也不起作用了。
他们很想渡过黄河,坐上火车,可现在,他们大家都被困在这个前进不得退后不得的地方,宽阔的垣曲黄河岸边,成了囚禁一百零四个人的牢笼。此地荒无人烟,只剩下一些咸菜疙瘩和小米,连能吃的野菜野果都被采摘一空。
难道只剩下祈祷了吗?
秋声无精打采地看着河对岸,虽然距离太远看不太清,但她还是希望能出现奇迹,能有一艘船把她们带过去。
忽然,秋声发现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她心里一动,赶紧站起身来使劲儿揉揉眼睛,慢慢地,小黑点越来越大,已能看出是一只木船,秋声惊喜得说不出话来,缓了一会,才大叫出声:“姑娘!嬷嬷!有船!有船!”
正在逗小孩子开心的奉九几日来的焦虑一扫而空,和同样惊喜万分的艾伟德冲到河边,孩子们也是欢呼雀跃,都乱舞着双手大叫起来。
很快地,船到了岸边,下来的第一个人,是一位英气迫人的军官,奉九看着眼熟,居然又是,包不屈?!
包不屈看起来仍然气宇轩昂,但眼里闪着愤怒又急切的光,“奉九!”他亟不可待地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瘦弱的肩膀:“你个死丫头又骗我!你没走!”
奉九原本的惊喜立刻被心虚取代,讪讪地抬头对他笑了一下,又自知有罪地马上低头,一副做错事被抓个现行的窝囊样儿。包不屈叉着腰,对着才半个月不见就已变得又黑又瘦的她生闷气:“反了你了,瑞卿要是知道还不得气死!”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渡河?”她试图转移话题。
包不屈没好气儿地说:“我今天才到这代长官视察工作,士兵们告诉我对岸有一群小难民,已经有好几天了。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也不敢贸然过来,怕是日寇的苦肉计。我刚才拿望远镜一看,居然看到了秋声。”说到这他又狠狠地瞪了奉九一眼,奉九刚抬起的头马上又低下了。
“所以我赶紧先过来看个究竟。你们等着,马上有大船过来接你们。”包不屈从斜挎的军用包里取出一面大镜子,借着阳光向对岸闪照了几下;对面也马上用相同方式回应。
很快,就有一艘很大的木壳渡船驶来。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在士兵的指挥和协助下有秩序地上船,而艾伟德却是呆坐在地,连欢呼的劲也没了。奉九赶紧跑过去扶起了她。
借助这艘大木壳船,这百十人分三次渡过了几百米宽的黄河,等到艾伟德和奉九最后一批上岸,她们才如释重负:现在已进入国军第一战区的防区,他们终于暂时脱离险境了。
包不屈很焦虑:他想让奉九留下,找人送她去西安,但奉九坚决不同意——做事要有始有终,她要帮着艾伟德把孩子们送到可以让他们彻底安定下来的地方。
包不屈叹息,他太知道奉九执拗的本性了,而他本人也是军命难违,毕竟军令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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