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放一盏,奉九就擦着火柴点亮上面的蜡烛。灯壁用纸很是节省,都不过是窄窄的一小条,昏黄的火光映出其上奉九用小号字体写的祝祷语——“严父如生 命有安宁”、“慈母喜乐 护佑吾辈”……一盏不大起眼的灯壁上写着“夫妇同心 家好月圆”,宁铮看得分明,不禁抬了黑幽幽的眸子看定了她。
奉九这才意识到宁铮的眼神即使在黑夜也不减锐利,只好装着不知道地快速推走了这盏灯,宁铮哑然失笑。
此时满河道里已是红光点点,灿若繁星,就如同水面上同时盛开了几千朵灿烂的夜莲花般,慢悠悠地一起漂向了远方。
就这么着连放了五六盏河灯,芽芽已由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跃跃欲试,到后来扭着小身子,居然想挣脱父亲的钳制,迈腿下河里把已经漂远的河灯再捞回来。
宁铮好笑地牢牢把住她,奉九拧拧她的小耳朵尖儿,嗔怪道:“不够你淘的了。”
奉九把最后一盏写着“保佑爱女心康体健,神思敏捷”的河灯推入河中,谁知芽芽舍不得起来,拖住河灯不松手,“唔——唔——”地发出拐着弯儿的不乐意的长调儿,眼巴巴地瞅着娘亲;奉九也不着急,伸手在她咯吱窝一挠——遗传了一身痒痒肉的芽芽咯咯出声,只能恋恋不舍地让奉九顺顺当当地把河灯放走了。
一道清波,隔出人世间和往生界,宁铮从没象此刻这样笃定,他是有多幸运。伸展双臂,他心怀感激地将母女俩紧紧搂进怀里,奉九顺势把头歪在他肩膀上,反手揽住了他的腰;淘气的芽芽也难得地没出声,三人一起注视着满河盈盈点点的烛火,越漂越远,直至黯淡到接近虚无,沾染上了晚间河上升起的水气。
第88章生趣
顺承郡王府已经成了宁军在北平的办事处;宁铮偶尔也会去怀仁堂办公,接待各国使节——毕竟那里才是正式的办公场所,但日常公务,他还是习惯在此地办理。
因为地方够大,所以偶尔奉天家里来人,也会安排在府里居住:虽然住起来还是不大方便,但短暂停留还是够用的。
院子里有几个大陶缸,种着各色碗莲;缸的釉色无碍乎“蛇皮绿”和“蟹甲青”,都是与清艳的荷花极其相配的,里面还养了不少金鱼,金鱼的排泄物养荷花正好,也算得上是互相成全。
如果宁铮没有去外地出差,每次奉九带着俩孩子来找宁铮,他都会一手抱一个,让他们好好俯看这缸里的景致——芽芽还太矮,不过龙生踮着脚倒是可以看到了——现在已是八月末,缸里也凌空开出了杏黄、玫粉、珊瑚红的荷花,王府花匠特意从苏州选的开得不那么大的碗莲来种,清幽扑鼻。
几条橙、赤、紫、蓝、银白、五花的金鱼摆着轻纱尾巴快活地穿梭在莲叶间,叫什么“鹅头”、“玳瑁”、“丹凤”、“七星”、“八卦”……据说都是些常见的品种。
家里没有人对养鱼有什么研究,自然送鱼的人说什么是什么。
虽比“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的美景有点差距,但小小一方天地,也是别有意趣。
过了几日,已随非要把自己下放到炮兵连的柯卫礼定居北平,婚后对养鱼变得非常执着且因此而颇有研究的文秀薇来看过后大吃一惊,说这些品种都是绝顶珍品,有的价格甚至不输一部福特汽车,随即涎皮涎脸地要几条走。
两口子面面相觑,这才想起缸里的鱼都是南京政府驻北平公署办事处处长吕布先送给芽芽玩的,当时还一再说不值钱不值钱……
这一天午后,睡罢了午觉,奉九带着俩孩子来了这里,她让人找来俩五寸高的四腿木头板凳,俩孩子蹬上去,奉九就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把他们低得过分的脑袋抬上来,生怕一不留神两个大头娃娃再朝下栽进去,就不知剩下那个有没有那聪明劲儿,能上演个“司马光砸缸”的典故了。
宁铮今天去了怀仁堂接待法国一个贸易代表团,夫妻俩说好了在这里汇合。
没一会儿,二进门那里,三个人都耳尖地听到了清脆绵长的虫声。
芽芽和龙生瞪大了眼睛,看着刚刚走进来的宁铮,他手里拎着两只淡黄色秫秸杆编制的小笼子,里面各有一只碧莹莹的活物儿跳来蹦去——宁铮给俩孩子一人买了一只蝈蝈,这东西奉九小时候也逮过,不过很费时。
宁铮知道北平人可是玩蝈蝈的行家,几百年的帝都文化沉淀下来,“份”蝈蝈,也就是人工培育的高手,数得着的就有好几十位——润瘸子、杂合面父子、怯郭、寇双堂……
宁铮自知现时地位更不一般,心有所想都不敢事先声张:前一阵子曾在病床上随口说了句,想着太太今年的生日就要因自己病着而错过了,结果立刻被有心人记在心上,到奉九生日那天,有人订了丰泽园的头等生辰席面,给送到了协和老五楼的病房里,那可是饭馆伙计带着全套家伙什儿来的:成套的甜白瓷、银羹匙、乌木银头筷子、一张相当不小的大红布桌面。
除了一个足足用了四磅奶油的生日蛋糕,菜式则是鲁菜和淮扬菜的结合,以清单易克化为主,外加据说宁司令夫人特别喜欢的烩鸭腰、水晶虾球、狮子头……也不知是从哪儿得到的不准确的情报;还不忘给病中的宁司令来一份小米海参粥,非要请司令和夫人共享,弄得夫妻俩哭笑不得。
这么大阵仗,不出所料又被报社记者给逮住了,说“宁副司令病中仍不弃奢华,为讨夫人欢心,一掷千金”。
要是嘴上稍微叨咕几句,只怕连夜就有好事之徒把品相最佳的给送来。这蝈蝈不过是给女儿和干儿子解闷儿用的,他可不想闹个兴师动众。
手里这俩,是他今儿早上上班途中特意绕到天桥的鸟市儿,看到路边有人在叫卖,直接下车买了就走,已经在怀仁堂听了一天了,叫声称得上清越嘹亮:冲着这半个大洋一对儿的价钱,也说明了两只蝈蝈都是“本调儿”,也就是说,天生就这动静——
据说,京城里“份”蝈蝈的人,都有非常精准地用朱砂铜渣和松香等东西,在蝈蝈翅膀上下关键部位点药的本事,经过这样改良的蝈蝈的声音就更加宽宏醇厚,价格自然也越高。
芽芽和龙生互相看了一眼,龙生马上下了小板凳,然后很贴心地知道扶着腿脚还不那么灵活的芽芽也下来,俩人撒腿就跑到宁铮面前,紧盯着宁铮手里的两个小笼子。
这是两只碧绿色的蝈蝈,全须全尾,漂亮极了,泼辣辣的在不大的小笼子里蹦来蹦去,叫的那真是美妙动听。
“养好了,能一直养到立冬呢。”宁铮也是听了卖蝈蝈的人的话,所以认真地转述给俩孩子。
皇城根下,最是不缺各种奇人异手,能把各种玩意儿琢磨到极致的,付出的也不是一般心力。
盛蝈蝈用的这种小秫秸杆笼子是最普通的,讲究一点的用各种小葫芦,还会动用掐花工艺来装饰葫芦表面;而葫芦箍儿更是有用赤金、象牙这种高级材质的,来搭配不同的葫芦皮色,其细致奢靡的程度,完全可以写本书出来。
宁铮吩咐听差去厨房切了点红萝卜丝、嫩黄豆芽,剥了几个毛豆粒儿送过来,两个孩子一人拿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顺着秫秸杆的缝隙伸进去,看着俩蝈蝈的锯齿形的膛腔极快地一会儿切掉一根,一会儿又来了一粒儿,都觉得新奇得不得了;待玩了好一阵子,宁铮这才把俩笼子挂在了一旁他们够不到的石榴树枝杈上,和奉九一起,领着他们进去饭厅吃晚饭。
俩孩子吃饭都省心,没一会儿大家都吃得了,此时又听到外面簌簌地下起雨来。
可天还是亮的,并没有怎么见阴——现在已经是夏末秋初,雨一会儿一段的,也不稀奇。
俩孩子想起了新宠,都担心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去石榴树,够够地想把蝈蝈笼子摘下来。
宁铮和奉九一人撑着一把下人递过来的黑色长柄雨伞跟了出去,宁铮把两只笼子都摘下来,塞给俩孩子一人一个,接着就带着他们在雨中王府的后花园里转转,打算消消食,再带着孩子们回去。
这个季节,后花园里靠着假山栽种的玉簪已开到了尾声,雨中横着一根根发簪样的花苞,又像是白鹤飘逸的空灵身,显得越发舒展,底下扇形的绿叶,像是生怕这一柄柄价值连城的白玉簪掉下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准备托住。
花朵散着清冽的甜香,因着沾染了丝丝缕缕的雾气,变得润润的,有了点份量,更容易钻进人的心底,于是一颗心也被这细细的香气窨了似的,少了些许俗气,多了几丝恬淡。
眼前大片的玉簪,雪白如玉,水灵灵的,明明素到了极点,却也艳到了极点;奉九和芽芽去摘花,到了晚间,她和芽芽颈间一人多了一串用棉线串起来的玉簪。奉九穿着象牙白的隐着仙鹤纹样的素绉缎睡衣,即使沐浴后仍是一身的玉簪幽香,比什么法兰西香水都来得魅惑,当然不可避免地,也更让宁铮动情……
他们接着往前,看到了品类繁多的菊花很多已经盛开,奉九摘了朵“金背大红”,又摘了朵雪青的,分别给俩孩子戴上,他们互相看看对方,都哈哈笑了起来。
奉九看看四下除了他们一家,再无旁人,又摘了一朵泥金的给宁铮簪在耳边,宁铮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可耳朵里听着俩个小把戏的笑声都变了形,再一看,可不已经东倒西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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