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子年纪极轻,雪白的瓜子脸,菱形的红唇,一双迷蒙如雾的黑眼睛,姿色上乘,浑身上下一股子楚楚可怜的意思。
奉九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笃定了她的身份,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乎。”
东晋桓温夫人南康公主听说丈夫偷藏了蜀国李势的妹妹做妾,本来气势汹汹带人过去想杀了这个亡国奴战利品,但在见到这位“徐徐结发”,国破家亡只盼速死,容貌端丽的小妾时,不禁大为赞赏说出了这句话。
她忽然觉得好笑:如果才二十四岁的宁铮知道被自己称呼为老奴,不知会作何感想。
奉九心底里不正经了一会儿,还是转过头来厘清自己的思路:无关乎这个女孩子可能的尴尬处境,其实她天生排斥这样的女孩儿,被公认的“大女人”唐奉琳养大的奉九,尊崇的是独立自主,从身到心,而不是这种神情上就是一副四下邀宠,博人怜爱的模样。
奉九觉察到了自己的心思,不免心里也叹息:明明自己已经尽量做到客观了,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她好像还是避免不了一见面就对陌生人下判断贴标签,这毛病得改。
她再不动声色地留神观察一旁的宁老夫人和五夫人:宁老夫人稳如泰山,看不出异样,反倒是五夫人隐隐的一脸嫌弃。
奉九心里明白:五夫人虽说是姨太太,但老帅的每一个姨太太都是过了明路,禀明了老夫人,明媒下聘、一顶小轿偏门抬进来的。
不管哪个时代,女孩子跟人私奔,都是要不得的:“聘则为妻奔则妾”,还没怎样,自己已经把自己降格了。
“文君夜走,私奔相如”,这个勇敢的女性的悲剧结局也是尽人皆知,更何况要不是卓文君的大笔私房钱,司马相如会不会一开始就露出本来面目更是难说。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一种自轻自贱,甚至这种观感会来自她时间一长,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越来越轻忽怠慢的情人。
现下这个情形,只能奉九亲自下场,她只好清了清嗓子,温和地一笑,“杨四小姐么?”
北陵别墅毕竟是宁铮送给自己的新婚礼物,奉九是名副其实的主人,虽然这位不请自来的女子已经住了进去。
这小女子一看这些女子尤其是奉九的年纪、模样,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她先是一脸惊慌失措,接着强自镇定下来,乖乖地开口:“老太太好,各位夫人好,”接着转向奉九,低声问候道:“姐姐好。”
此话一出,别说奉九皱起了眉头,宁老夫人脸色一沉,大嫂二嫂眼睛都是一眯,连五姨太都一脸不忿。
平日里女人们交往,叫个姐姐不算什么,可当下这种情形,姐姐可就有了别样意味。
奉九四下里一看,整个人也是醍醐灌顶。看来,家里女眷都已经知晓了这位的存在,自己不着急不着慌的,她们这是替自己着急上了,今天这么大阵仗地出动,只怕就是给自己壮胆来了。
奉九心下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自己有这么脆弱么,值得大家抱团给自己撑腰?
奉九哪里知道,她嫁进来这几年,宁府上下都对她非常满意,早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哪能没有偏爱;再有也是考虑到她年纪轻,从未遇过此等事情,生怕她受了委屈。
不过此中有人的想法不同,比如七窍玲珑心的五姨太寿夫人……
奉九向前一步,轻声一笑,“不敢当,还是叫我,宁三太太吧。”
她也不给这个不识相或者是太识相的杨四具体介绍介绍家里其他女眷,只是含笑看了她一眼,接着就当她不存在一般,搀着老太太,举步向里走去。
其他女眷也是眼含深意地依次看了看她,都挺着肩膀昂着头从她身边走过,一点想跟她交谈的意思都没有。
杨之荻就这么被晒在了台阶下,鲍喜来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赶紧跟着一大队女眷进去伺候。
只剩她孤零零一人,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秋风拂过她的麻花辫梢,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懂事的叭儿狗早停止了吠叫,乖乖伏在她脚边,同情地抬头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奉九一行在管家殷勤的带领下,在主人楼上上下下走了走,宁老夫人很喜欢这里,当天就决定要住下。
其他几位也跟着住下了。老太太坚决拒绝了奉九要把主人房让出来的打算,住到了次卧,其他几位也含笑拒绝了,谁会这么没眼色地住到宁三特意为妻子建造的别墅的主人房间里去呢?
去年老帅带领大家过中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哪成想今年就已物是人非了。
换个地方过节也未尝不好。
奉九赶紧吩咐鲍喜来打电话去帅府调人,把为了中秋节赏月准备的那些个东西,搬到这里来;再把在家的那些个小孩子,送到别墅来。
到了晚间,一大家子女眷和年幼的孩子们热热闹闹地聚在宽敞的大厅里,她们刚刚在庭院里拜了月,吃过了月饼,进来开始讲古、说今,追忆一下这么多孩子自小积攒起来的典故,一会儿就满堂欢笑;偶尔讲到老帅,就一起掉掉眼泪。
客厅里听了奉九的主意,没点灯,只有皎洁如珠的月光倾斜进来,亮如白昼。
没一会儿,擅长弹钢琴的二嫂坐到客厅靠窗处巨大的红棕色斯坦威柚木三角钢琴前,给大家依次弹了门德尔松的《无词歌》、勃拉姆斯的《梦幻曲》……舒缓的音乐让大家的心情都是松松快快的,连不懂西方音乐的宁老夫人和闹腾腾的小孩子们都心平气和静静地聆听……
杨四悄悄地从宾客楼住的客房,通过游廊走到这边的客厅,无声地伫立在门外,尽力听着里面“他”的亲人们亲昵的聊天,她注意到,那个清甜的嗓音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听到她活泼风趣的挑起话头,机灵地起承转合,也听到了其他人对她话语间流露出的宠爱与呵护,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是满脸艳羡:生命中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比此时的自己更感到孤单,除了大哥找来的小狗,此处没一个生灵肯亲近她……
鲍喜来和身后紧跟着的两个听差,手里各端着一个硕大的黑漆圆形果盘,正打算亲自给极少莅临此处的主子们送去,里面装满了各种时令水果:翠绿、鲜红、嫩黄、艳紫交错纷杂,以乌黑发亮的果盘为背景,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他从后面厨房一拐弯走过来,就看到了杨之荻站立在客厅门外伶仃的身影,脚下一顿,又撇了撇嘴:这位转眼都在客房住了一个月了,三少虽然同意她住在此处,但除了偶尔来此陪其他客人,对她是连个眼风都未曾赠与;一旦住下,也只在主人房安歇,一到就寝时间,还会锁上主人楼大厅的门,隔绝与宾客楼的联系。
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家小姐,也不读书,也不好好嫁人,如此轻浮放浪,果然不愧是姨太太生的;若真是私奔,好歹还得有个对象不是?这算什么?
自取其辱。
第二天下午,宁府女眷和孩子们尽兴而归。
奉九在临上车前,又回身看了看这个结婚礼物,心里还是有些触动的:虽然当初并没有给出任何意见和建议,但宁铮的装修装饰风格,恰到好处地搔到了自己的痒处——一切都是刚刚好,看来宁铮对自己的喜好已经把控得很准确。
对于被枕边人看穿,奉九并不大乐意。
而卧室那张四柱大床对面的大照片,更是让她大吃一惊。
她从不知道他们还曾经这样被人拍到过,拍照片的人除了当时也在北陵里的支长胜,不作他想。
那样的宁铮,在她身边时其实已经见过无数遍,可似乎只有被定格到照片里,直让瞬间凝成了永恒,她才不得不承认,宁铮对自己不可错认的深情。
鲍喜来和其他听差下人们一起忙忙活活送主人们上车:就算只住了一晚,但贴身等其他换洗衣物、小孩子的吃食、玩具、美容护肤品等女人孩子只要出行就会跟着走的大堆物品,也让后续的事情显得相当繁琐。
大家都在忙着,没人注意到,这两天一直安安静静不出来讨人嫌的杨之荻,脚不点地如同一缕轻烟,飘过两座泾渭分明的主宾楼之间的游廊,鸟悄儿地进入了位于主人楼二楼的主卧套房,静默片刻,轻轻一推,门开了,果然如她所料,就在这忙乱的此刻,这门终于没有上锁了。
她推开门急匆匆迈步而入,又迅速回身轻轻关上,接着,她不自觉地双臂抱胸,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间直通卧室、南北通透的起居室。
这是一间以美式乡村风格为主的房间,因着到了秋季,房间里到处都是米白、卡其、焦糖、棕红、豆绿等颜色,这些温暖又容易亲近的大地色系涵盖了长短沙发上的罩子、摇椅垫、床罩、窗帘、地毯,甚至是灯罩。
整个起居室里到处堆着各种尺寸的条纹和绣花的鹅绒靠垫,布置得自然温暖舒适,又有格调。
她的目光又转至里面的卧室,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了漆成明黄色的黄花梨木门。
其实能进主人家卧室的客人,都得是关系极其亲近的亲戚朋友,还得是因为探病或什么其他不得已的原因,这是起码的教养:这次宁家家眷虽然来了这么多人,但大家都只是在起居室观赏坐了一会儿,没一个进卧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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